“……你就不想说什么吗?”牧轻鸿问。
这问句话音刚落,牧轻鸿便自嘲地笑起来:“你的确不应该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我,大概太子也不会沦落至此。”
这一方宫墙围起来的小小天地又重新沉寂下来,牧轻鸿沉默地走在前方,固执地不肯回头让燕宁看到他半分的神情,而燕宁则低着头,踩着白玉砖。
一块、两块、三块……她重新数起来。
第九百八十块,燕宁站在飞宁殿前,大概是因为她逃走这件事,殿外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甚至还有几队人马举着火把在巡查。
牧轻鸿沉默地把她送到了殿外,转身离开。
“……等等!”燕宁突然喊住了他。
“牧将军,您都听到了吧?其实事情不像梁王说的那样。”燕宁极力稳住自己的表情,这是一次豪赌,无论输赢,至少不能在面上露怯。
“是吗?”牧轻鸿没有转身看燕宁,他仍然维持着离开的那个姿势,声音是风轻云淡的,“那该是怎样?”
“其实……”燕宁说,“其实是我带燕孔逃跑的!”
她在斟酌,像一株软弱的莬丝子——也可以说是墙头草,它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分别——她只能斟酌着风势,随时倒向于自己有利的一面。
因为她不能站错,对她这样的阶下囚来说,站错队的代价是很可怕的,那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此,若牧轻鸿表现出丝毫的不对劲,她便要立刻对牧轻鸿坦白一切。
事实上,如果牧轻鸿肯转过身来——哪怕只是微微地侧头露出几分侧脸——燕宁就会立刻发现不对劲,因为牧轻鸿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扭曲得可怕。
但他没有转身,因此燕宁也没有看出半分破绽。
唯余沉默、寂然。
半晌之后,牧轻鸿轻轻地笑了。
“很好。”他说。
……
牧轻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回过神来时,面前全是摔碎的玉器瓷器,而堂下已然跪了一地的侍卫。
她又骗我。他想。
意料之中的了然和意料之外的愤怒在他脑海里碰撞,互相撕裂,彼此压倒,继而混合成难以名状的痛苦。
他走到桌前的暗格里,翻出一沓图纸,狠狠甩在地上。
“去叫慎刑司来。”他冷冷道。
宣纸哗啦啦地,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侍卫面前。
侍卫们诚惶诚恐地捡起来,纸上正是一系列刑具,之前这些图纸被梁王派去研究刑具的人呈上来时,分明是被牧轻鸿以“太过血腥残暴”为由否决掉了。
想到这里,侍卫不敢多看,连忙捡起图纸:“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做完这一切,牧轻鸿却颓然倒回椅子里,按着突突弹跳的太阳穴埋头不语。
之所以了然,是因为上辈子的燕宁做了同样的事。
只是上辈子,燕宁做这一切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他当时对燕宁用情至深,毫无防备,因此在今日,在燕孔找上燕宁的时候,燕宁轻而易举就偷走了他的腰牌,之后便直接交给了梁王。
后来事发,燕宁不肯承认,他也就相信了燕宁漏洞百出的辩解。
再后来,燕宁背叛他离开之后,他才想起了最初的这件事,只是燕宁清理得太干净,导致他只是怀疑,却一直找不到相关证据。
上辈子一直到死去,他都仍然对这件事的真相耿耿于怀。也不枉这辈子他提前便派人去监视,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真相。
而这辈子重来一次,即使他态度大变,很多事情没有如上次一样发展,最终燕宁却也站在了梁王一方。
……
燕宁最近觉得牧轻鸿很奇怪。
自从那天过后,牧轻鸿便老是一大早来到飞宁殿,一直呆到日落西山才离开。
而他来了,便也只是坐着,在大厅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还臭着脸,无论谁来,也不肯与别人说一个字,甚至不肯施舍一个眼神。
燕宁去问,也只得了一个刀子般的眼神。她碰过几次壁,自然不肯再去贴他冷脸。几天下来,竟也习惯了牧轻鸿奇怪的行为。
只是,牧轻鸿来坐着便罢了,却总穿着一身红缎做底的金线绣峰云圆领袍,腰间挂着银色短匕弯刀,行动间叮当作响,正是短刀与腰间玉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