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鱼儿上钩了。”萧景芯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斗篷,自己换上,“你这斗篷一点都不暖和。”
表情十分嫌弃。
谢珀笑了笑,接过斗篷,“改日发了薪俸再置冬衣。”
萧景芯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秋天的袍子,单层的交领文士衫,月白色,十分文雅仙气,就是寒门学子最喜欢的那种款式。
“才去没几天呢!想来没多少。”她从袖间取出两块玉佩扔他手里,“四块玉佩都不够你用的?”
这家伙怕是不太会过日子,难怪摆摊子画画这么久,一件衣裳都买不起。
谢珀哪里会真的当赢回来的玉佩换钱,都存在一个匣子里呢。
“买了这个送你。”谢珀取出之前买的珠簪。
珍珠不算大颗,胜在颗颗圆润饱满,光泽极好,小巧精致,夜间映着烛火极美。
“哦,你肯定是被人骗了,这种珠子也就值一个玉佩。”萧景芯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她的珠饰是很多的,每一个都比这大。
谢珀眉眼带笑,什么都不说。
梧悦心里吐槽,被骗的是公主您啊!这珠簪才不值一块上好的和田青玉呢。
不过还是别说出来的好,难得谢大人开了窍,肯哄公主开心,就是可惜他太穷了,难为他肯花好几十两银子买这个也是尽力了。
萧景芯被梧悦背着走,一边数着簪上珍珠有多少颗,一边说:“庙会一定很热闹。”
她好几天没有出宫,怪不习惯的。
“会的,听说还有人为公主祈福,他们自知冒犯了公主,愧疚难当。”谢珀将带着淡香的斗篷披上,整理妥当,伸手从路边的小火者手上接过风灯,拎着为她们照路。
几人的影子交叠着在路上投下阴影。
萧景芯冷哼一声,那时她是痛懵了,才不是故意放过那些坏家伙,不过祈福也算好,攒福运应对以后可能会到来的乱世。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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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阁灯火通明,宫女们鱼贯而行,客人们已经入座。
绣着富贵牡丹的挡风帘子放了下来,居中有歌舞,琴师拔弄琴弦,曲调悠扬,舞女们的舞姿如仙女下凡,彩带飘飘。
阁中地暖已开,萧景芯一进到阁中就把斗蓬脱了,只穿着金丝绣着芍药花纹的绯色襦裙,明艳至极。
原本热闹的流水阁为之一静,人人都朝她望过来,但是那些人很快就低下头去。
谁敢直视公主?
萧景芯扫视一眼之后才慢悠悠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看了看谢珀,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位置。
位置排得中规中矩,但是众人的目光有惊讶,有怀疑,有深思。
空掉的十几个座位让人心惊,只是掩饰得好,没有人表现出来。
今日设宴本来是为她解闷的,所以年轻人多些,宴席刚开没多久就有人到她面前请求献艺。
贵公子们有吟诗作对的,有当场作画的,萧景芯都会一一品评,一时间阁中轻松热闹起来。
“谢大人怎么不作画?”齐国公世子问了一句,他还挺想求一副状元郎的墨宝,“不知道齐毓去了哪里,若是个能得到一甲前三的墨宝,那真是沾了公主的光了。”
他的位置就在谢珀右手边,微微倾身与萧景芯行了个礼。
齐国公府上因为与太尉府同姓,关系不错,他不可能没有齐毓的书画,只不过是挑个缘由打探消息罢了。
“我听说齐世子上旬刚去涤北大街求过你的画,你不如就应了他?”萧景芯笑着看向谢珀。
“臣的画技不过是寻常,难登大雅之谈,齐大人才是此中高手。”谢珀微微一笑,不肯答应。
“你瞧,连本宫都叫不动他,如何让你沾光。”萧景芯遗憾地看向齐世子。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改天还去涤北大街排队去,或许就轮到了。”齐世子也不以为意,朝两人举了举杯。
应付完他之后,梧悦悄悄进来,在萧景芯的耳边小声说:“皇后娘娘请了昭王进宫,因他求情,景阳郡主被罚跪佛堂外悔过其他人也被罚抄写宫规。还有,皇后娘娘将李嫔和张美人发配冷宫,当时陛下也在场,昭王呈上了北州府两座城池向公主赔罪。”
萧景芯点了点头,“用地换三十鞭,也还行,那些有问题的婢女再多审一审,多套点信息出来。”
她在吩咐梧悦办事的时候,谢珀站起身来,与她轻声道:“我出去透透气。”
萧景芯摆了摆手,她也不想谢珀知道太多。
今晚月色很好,弯月像把银勾挂在树梢间,月光与灯光混在一处,笼罩在四野,整座琼华宫有一种朦胧的美。
谢珀在回廊中站了片刻,有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到他身边,躬身行礼。
“公子,刚才皇后处置了一批宫女太监,与昭王有关,但是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咱们要不要暗中泄漏出去?”
“小心些,静观其变,我在宫中可只有你一个人,凡事自保为先。”谢珀背着双手似乎在赏夜色。
远处有人望着他们,然后看见小太监引着他往庭院去了。
谢珀被引到一处小亭,亭外有几丛翠绿的修竹,还有一颗花已落尽的桂树,风拂过时,竹叶树叶同时簌簌作响。
“漏网之鱼是谁?”谢珀递给他一个白色瓷瓶,“这些药你带着,宫人求医困难,生病的话别勉强。”
“多谢公子。”小大监感激地看着谢珀。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他,宫里宫外只有公子关心他,对了,有一回公主看他饿了赐过他一盘点心。
“公子不用担心公主,她身边的暗卫都很厉害的。”
“但愿如此。”
刚才她们说事的时候是避开他的,她对他还没有完全信任,现在她又影响了朝局,盯着她的眼睛多得很。
与小太监分开后,谢珀缓步走向流水阁,在回廊上碰巧遇到卫绵。
“谢大人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公主到处找呢。”她轻晃团扇,笑意盈盈,“可千万别乱走啊,琼华宫很大的。”
“有劳卫姑娘提醒。”谢珀合手作揖。
“走吧,这会她该着急了。”提裙走上台阶时,卫绵压低声音,“昭王进宫,已经接走了裴夫人,不过有我娘和皇后都为她作保,她见你的事昭王不知情。”
“多谢姑娘相帮,有事请直言。”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顺畅,”卫绵也不和他绕弯子,“我想谢大人帮我找到白神医。”
“若姑娘能保他安全,在下可以带你去见他。”谢珀望了一眼阁中,萧景芯站在矮脚玉案后,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她正要出来,“白宇澜是朝庭重犯,他的行踪不便透露,若是姑娘要看病,可以约个安全的地方,他自会前去。”
“你们在聊什么?”萧景芯的声音从拐角传来,“是不是在说本公主的坏话?”
“才不是呢!”卫绵扶着她的胳膊,“谢大人说想约你去庙会不敢开口,怕坏了公主殿下的大事。”
说完她暗中朝谢珀眨了眨眼。
谢珀明白了,她想在庙会上与白宇澜见面。
庙会人多,确实不引人注意。
“我能有什么大事?”萧景芯刚才得知昭王的暗棋毁了大半,心里正高兴,似乎重生以来第一次由她自己一个人削弱了昭王在宫中的势力,“去啊,什么时候?”
“庙会已经过去几天,不如过两天,还有杂戏可看。”
皇恩寺在城外,边上有个小镇,离永照宫还很近,镇上有戏班子,萧景芯爱热闹,出宫当然要玩尽兴,两天后她的膝盖应该就好大半,自少不会疼了,“行,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重色忘友。”
以往每年卫绵都抛开她,与她的竹马哥哥逛远了。
“今年你有状元郎。”卫绵瞪她。
萧景芯想起上一世也是和谢珀一起去的,去过之后他就因为大不敬之罪被打发去了北州府,于是斜睨了他一眼。
谢珀被她睨得愣了一下,“公主是不原意臣一起去?”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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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没说过。”萧景芯小声嘀咕,侧头去看歌舞。
琴师今天弹奏的曲目十分轻快活泼,舞娘们貌美,纤腰折起,柔软得惊人,引来一阵阵掌声。
倒是世家贵女们少看歌舞,舞娘们的动作把她们羞得面色徘红,她们从来没有那么畅快地奔跑跳跃过。
女子就要端庄娴淑,这像什么话。
虽然心里有微辞,但是没人敢说出来,不时瞄一眼坐在主位的萧景芯。
宴席一直热闹到子时方散,萧景芯捏着珠簪离了席,不理谢珀。
卫绵以扇掩面,悄声笑道:“公主这是害羞了。”
公主殿下的心思好猜得很。
谢珀笑了笑,没说话。
内侍们为他们提灯照亮宫道,夜风吹得还挺急,树叶簌簌作响,看样子像要下雪。
出了宫门,谢珀伸手扶卫绵上车,她在车上坐好后朝他一笑,“谢大人,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尽快安排白神医见我吗?只怕病患等不得。”
“现下他不在京中,只怕卫姑娘还是要等上几天。”谢珀温声说完,轻拢手指抵唇轻咳。
“大人披上这个吧,是家兄的衣衫,他已经随母亲回府了。”卫绵有些惭愧,为了寻找神医,让他衣衫单薄地在外说了不少话,还误了他回府的时辰。
“无妨,谢某告辞。”谢珀拱了拱手,转身走向等在一边的青布马车。
“纯之,你可算出来了,现在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沈停掀开车帘,一手抓他上车,抱怨起来,“你穿着秋衫也不怕发病。”
说着就扔了件厚棉祅给他。
芋圆回头,“公子,沈公子唠叨一晚上了,赶紧穿上棉袄,让他别再念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吧,什么事这么急?”谢珀一边套上袖子一边问。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马蹄声声。
“不急这会儿我早就躺床上了。”沈停紧了紧袍子,“我本以为城北粮仓已经调拔粮食往征北军,结果还有满仓粮,我通过兵部的驿官发信问了一下,那边回复说冬粮已经到了,足够应付过冬,但是粮仓里面的是谁的粮?”
沈停沉着眼看他,“我担心征北军的粮有问题,若是如此,那可太危险了。”
谢珀知道他未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手指无意识轻敲膝盖。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挂在角落的一盏小巧的旧灯笼摇晃时撞到车壁,会咚的一声响。
许久之后,谢珀伸手掀开车帘,“贾章回来了吗?”
“还在北州府,前几天来过一封信,说是要前往北狄买些皮货过冬,大雪封山前回来。”
“让他顺道去一趟封北城,见一见尚将军。”谢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递过去。
芋圆接过之后,嘬拢嘴唇,吹了一声绵长而轻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黑色游隼急速飞来,他伸出手臂让它停靠,然后将小竹筒绑在它的腿上,又将羽毛盖住。
它亲昵地啄了啄芋圆的肩膀,又抬了抬脚,朝谢珀张开尖嘴。
谢珀笑了笑,喂它吃了几粒肉干。
“你这送信的小鸟都成精了。”沈停也探出个脑袋朝它吹了句口哨,结果没收获半个眼神,“没有良心!这鸡肉干还是我家养的鸡,沈蔷天天辛苦喂鸡,居然连个眼神都不得。”
见到了谢珀,把正事说完,沈停松了口气,恢复到见人说人话,见鸟说鸟语的个性。
谢隼用圆溜溜地鸟眼睛看他,沙哑的鸣叫了两声。
“懂了,你说下次多做点肉干。”沈停揪它的尾羽。
它挣扎着飞起,一脚踹他脸上,然后飞上高空。
沈停掩鼻猛打喷嚏,“人落魄鸟都不理。”
“又怎么了?”谢珀坐回车上,将手中剩余的肉干粒放入布袋中,将布袋塞进车壁的暗格。
“今日我表兄来借钱,说是我姑姑生了场大病,疯疯巅巅的,没钱抓药,顺走了沈蔷养的几只鸡。”
“再买小鸡就是了。”谢珀递给他一个装银子的荷包。
“我又不是问你要钱。”沈停把荷包推回去,“就是上次她这么一闹,我家小妹以后怎么嫁人?”沈停颇有些苦恼,“她今年十六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这是我的错。”谢珀皱眉,倒是忘了这事,“有状元和探花护着,总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说话间已到了涤北大街,沈家门外挂着一盏纸糊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晃,灯影幢幢。
不过黑夜里看到这么一盏灯,大家的心里都暖和起来。
一连几日,谢珀都忙于查案,直到白宇澜突然回来,才送信去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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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芯早上起床发现夜里下雪了,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窗下一株梅树枝头积着雪,花芽掉了不少。
几个小宫女正在小心翼翼地拂去枝头的雪,原本盛开的菊花这时候已经谢了,只有零星几朵,桐喜正在指挥人换成迎春花。
只是还要一个多月才到年呢。
几盆冬开的海棠粉色花瓣映着白雪,好像是一幅画,萧景芯来了兴致,招呼夏敏伺候笔墨。
直到画完一幅瑞雪照丰年,才出宫。
宫门外早就等着卫绵。因为急着要寻神医,她带着她的未婚夫一起来了。
“伍兆怎么样了?”萧景芯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
“今日好些,刚才还醒了半个时辰。”
卫绵怀中搂着一个脸色苍白瘦削的十八九岁少年,这是威远侯家的二公子。
“人都这样了你还带着去庙会,瞎折腾什么,别到时候病情加重你没地儿哭?”萧景芯是真的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