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地上散落着发黄打蔫的菜叶，菜叶旁边堆着一堆土豆，所生绿芽已有寸许，台子上的砧板似乎从未好好清洗过，肉眼可见有一层粘腻的污垢，另人作呕。
整间屋内并没有闻到食物的香气，反而有点腐败的气味，里面更是连准备午膳的小工都没有，若水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退了出来，这是给人烧饭的地方嘛？
她连忙退了出来，来到昨天的那个厨房，一进门，嘿，又是那两个小工。
若水瞥了二人一眼，依旧视若无人地走到灶前，果然又烧了一大锅红烧肉，不仅如此，台子上还多了许多精致冷盘。
若水仿佛孙大圣进了蟠桃园，直至连打三个饱嗝，才在两个小工诧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吃得十分心满意足。
回到酒楼内，若水和其他的下人攀谈起来，这才得知，那间做红烧肉的厨房，是专门给二楼贵宾烧菜的厨房。
而那让若水魂牵梦绕的红烧肉正是酒楼的招牌，菜名也起得极为喜庆雅致，叫作「红玉满堂」。
而那个令人作呕的厨房，则是给一楼普通百姓烧饭的地方。
不光是厨房，食材也分三六九等，根据食材的贵贱和新鲜程度，会供给不同的客群食用。
若水在心中暗骂，奸商奸商，无商不奸，可她也管不得这许多闲事。
反正今天吃个够本，明天她也不会再来了。
晚膳时，她被掌柜叫去二楼帮忙，正躲清闲，就听见几位公子在聊天。
“你可曾听闻，陛下说诸皇子已成人，有意筹备资本积累比试了！”
“正是，听闻预计就是今年岁末，又或是明年初春。”
“你说这比试，会不会只是做做样子，其实……”
“嘘！不可妄议！这岂是你我能知晓的？戏文里那句话怎么唱得来着？对，百姓的口中，哪来的真秘密。”
“也是，真正的秘密都在宫里边呢。”
“兄台慎言，来，喝酒喝酒！”
若水听后更是发愁，先太后的秘密也一定在皇宫里。可如今，她都被皇家书院赶出来了，唯一接近皇家人的机会都没了，她到底如何进宫呢？
她正在冥思苦想，却听见楼下有争吵的声音传了上来。
有好事的客人，已经走下楼去看热闹去了，若水也跟了下去。
只见门口跌坐着一名麻履鹑衣的女子，旁边一男子正搀扶着她，二人都是泪流满面。
若水下来时，正听得那名女子哭诉道，“我儿才5岁啊，就是因为吃了你家的「红玉满堂」才丢了性命的。”
莫名的，若水只觉得胃里一紧，不是吧，这红玉满堂，她这两天可是没少吃啊！
“一派胡言，我们如意酒楼，这「红玉满堂」可是招牌，选用的都是上等的猪肉，每日售出不知道多少份，怎不见他人来寻？”钱掌柜对那夫妻二人满脸的义愤填膺。
周围围观的众人也开始小声议论，“是啊，这道菜，我也吃过，甚是美味，未有不妥啊？”
男子见状，立刻站起来争辩，“可是我儿今日并无食用任何东西，只中午在这用了午膳，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许久后也不见好转，待我们请了郎中来看时，已然无药可医。”
说罢夫妻二人抱头痛哭，“那郎中说应是吃坏了东西所致。”
“同来吃饭，你二人如何安然无恙呢？”钱掌柜继续质问。
“我儿听闻这如意酒楼的「红玉满堂」美味至极，于是央求我们带他来，可这如意酒楼的一顿饭，可是我夫君半个月的月钱。”说到这里，那女子已有些泣不成声。
男子安抚了下妻子，继续道，“可即便这样，我们也硬着头皮来了，小二一眼就看出我们的心思，于是建议我们不如点一份「红白双玉」，虽肉少些，可价格也会便宜些，且土豆一样好吃。
我们自然是愿意的，见我儿吃得欢喜，我夫妻二人也就不舍得吃了，整盘都是我儿一人吃的。所以，我夫妻二人才会无恙，但不想我们却害了他……”
讲到这里，女子已是嚎啕大哭，她夫君也在一旁默默流泪。周围百姓中，有些为人父母者也早已红了眼眶，若水心里同样看得难受。
贾东家见状，不得不站了出来，“你们空口白牙，如此污蔑我们如意酒楼，到底是何用意？孩子本就顽劣，误食了什么不该食用的东西也是常事，你又如何一口咬定是我们酒楼的问题？”
贾东家双眼眯成一条缝，怀疑的目光甩向那夫妻二人，质疑道，“难道说，你们是同行派来砸场子的？又或者，想借这弥天大谎来威胁我等？来骗银子的？”
说罢，众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道，「也不是全无可能啊，这道菜我吃过多次都没事啊」，「居然是骗钱的？简直可恶！」，“是啊，枉我还为他们流了不少眼泪。”
贾东家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临走前对钱掌柜低声道，“赶走！”
那对夫妻最后虽被赶走了，可经这么一闹，酒楼的生意冷清了不少，也就早早地打了烊。
若水回到家时，仍在低头沉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娘见她与往日不同，便径直上前询问。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娘。
“娘，你说……说他们真的是来……来骗钱的吗？”
“娘不知，可如若他们所述不假，这对爹娘真是太可怜了。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再过不去这道坎啦……”
“为何？”
“一来，即使他们的儿子是因酒楼而死，可若是他们当时和那孩童分而食之，或许那孩童未必会死；
二来，据你所言，料想他们并未及时请来郎中，否则可能有救也说不定。所以他们定是会愧疚终生啊。”
“可……可他们是因为儿子爱吃，才都让给他……他吃的，请……请郎中不及时，也……也或是没料到会如此严重。”
“话虽如此，可那二人并不会这般想，只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娘为何如……如此笃定？”
“因为，天下父母本皆如是。”
若水闻后一顿，瞬间却变了脸色，骗人，至少她印象中，她的父母就不是这样，在他们心中，什么都没有他们自己的事重要。
她赌气回道：“哼，父……母也是有各式各样的，我看八成他……他们就是骗子，不然怎么别……别人吃了都没事？”
说罢，若水不屑地转身回屋，心里却很想知道，自己现在也出了事，他父母会不会也这般伤心欲绝？会不会盼着她能重新回家？
屋外她娘目送她进屋后，摇了摇头，这孩子病好后，性格倒是自信了很多，可怎地就觉得和自己疏远了呢。
第16章 红果果的收买
这一整夜，若水睡得都很不安稳，天色刚一泛白，她便早早起床，然而一推门，就见院子里，娘已经烧好了菜粥，摊了一张鸡蛋饼，另外还炒了一盘土豆丝，作为搭粥小菜。
娘好似每日都起的这么早，而且自从那次自己刚穿越过来时，推开了娘的清粥，娘就再也没给她烧过清粥了。
若水眼底闪过一丝温热，昨天她是不是说话冲了些？
“娘，来……来一起吃啊？”
“娘吃过了，你吃吧！”
若水瞥了一眼旁边垃圾堆边上的红薯皮，回想起来，这两个月，她经常是在书院里吃，好像娘就一直没和她一起用过饭，她娘不会一直吃的都只有红薯吧。
想到这里不觉心里有些闷闷的，她平复了下心情，夹起了半块鸡蛋饼送到娘嘴边。
“娘吃饱了。”
“吃……吃饱了也再吃点，娘不吃，我也不吃。”
她娘拗不过她，这才接了过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世间万物。
若水这才又送了一筷子土豆丝入口，酸脆清爽，很是开胃，不免就多吃了几口，娘见她喜欢，便说道“好吃吧？这土豆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得很呢！”
新鲜？若水怔了怔。对，是不新鲜的土豆！
肉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土豆，厨房里的土豆是发芽的，搞不好确实是会吃死人的。所以，那对夫妇有没有撒谎，到底如何，去问问酒楼的厨子便知。
想到这里，若水抹了抹嘴便起身要走，娘叫住她“怎地不可口吗？还没吃完这是急着去哪里？”
若水边朝门口走，边回她娘道：“破……破案去，娘别浪费，把它吃完吧。”
话音落下，人已不见了踪影。
留下她娘一个人愣在原地出神。
若水急匆匆地赶到酒楼时，就见到昨天那个男子正躺在地上缩成一团，而酒楼里的两个伙计正对他拳打脚踢。
嘶，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自己都仿佛感受到周身的疼痛了。
再一想到原主生前的种种，更加感同身受，便欲出手阻拦。
未等开口，就瞄到正在阶梯上看着这一切的贾东家，于是她径直来到贾东家身前：“东家，再……再打怕要出……出人命了。”
贾东家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缓缓开口道：“住手吧！”
他走下阶梯，俯视着地上的男子说：“下次再来闹事，定不轻饶，滚！”
男子捂着胸口，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贾东家满眼的愤怒，未吐一字，便踉踉跄跄地走了。
若水见贾东家回了酒楼，便悄悄赶去了那个让她作呕的小厨房。
然而当她再度推开厨房门的时候，却只剩一声轻叹。
哎，果然如此，自己还是来晚了。
只见厨房内窗明几净，新鲜的蔬菜猪肉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台子上，连那个让人反胃的砧板。
如今也换成了新的，有那么一瞬间，若水真的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贾东家还真是小瞧了他，先来了一招先发制人，制造舆论，引起公愤，再来一招偷梁换柱，消灭证据，死无对证。
这危机公关，专业水准啊！
若水这边正惊诧着贾东家的应对神速，却听到背后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若水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缓缓回头一望，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贾东家啊，她还以为大白天的……
“呵呵，没事，熟……熟悉熟悉环境。”
贾东家直直地盯着若水，也不说话，这倒又让她心里发毛起来，这贾东家怎么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如今阴沉起来，比那啥还瘆人几分。
久久，贾东家才若无其事道：“我在宫里有个朋友，他对我说，这宫里面啊，最重要的八个字就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乃是保命的秘诀。”
若水不禁想笑，您这位朋友，应该善用兰花指吧。
“年轻人出来做事，第一件事就要学会管好自己的嘴。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心里需晓得。
有些错误犯得，有些错误却万万犯不得。如若不然，这整个京城，可还有哪位东家容得下你？”
这话若水又何尝听不懂，这是威胁她不要乱说话呢，贾东家看若水脸色不大好，他又如换脸一般，柔声道：“若水姑娘，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思量一下。另外，这两日你在我这做得不错，这试用就结束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如意酒楼的正式一员，月银二两，如何？”
这回若水倒真是意外，直接愣在当场，不是说等那个小二休了婚假回来，她要走人的吗？
她整日里好吃懒做，钱掌柜都看在眼里，这咋就转正了？
还有这月银，比市场价高了不是一点点啊，这是？先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红枣？
哦，不，不是红枣，是红果果的收买。
贾东家看若水脸上异常精彩的表情，就得知自己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
接着又装作很关心若水的样子，放了她半天假，让她回去好好休整准备一番，养足精神，今后好在酒楼好好做事。
若水回到家，就看到娘在院子里绣着帕子。
“若水，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东家给我……我放了半日假。”
“好端端的，为何放假？”
“我的试用结……结束了，东家说以……以后月银二两。”
她娘听了大喜，月银居然这么多，她女儿真能干。如此一来，卫家老夫人再上门，再拖上一次，也就不怕了。
可试用结束，也不必放假啊？刚想再问，若水已经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娘不免诧异，这孩子怎么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第17章 升堂
午间，许是许久若水都没有在家用过午饭，她娘今天破天荒地烧了两菜一汤。
若水出来后，看见桌上的菜，唯一的荤菜就是鸡蛋了，突然有点怀念酒楼里的「红玉满堂」，哎，自己这胃怕是被这红烧肉彻底俘虏了。
她娘见她没什么胃口，便说道：“中午时间紧，娘下午去买半斤猪肉回来，咱们庆祝一下！”
“哦……”
“若水，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为何闷闷不乐？”
“没。”
“那你可以领月银了，明明是好事，为何不开心呢？”
其实若水刚才回屋里，也问了自己好几次，有了长期饭票，还能日日红烧肉，为何她不开心呢？
是因为那父母二人吗？可自己何时这么圣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懂不懂？自己是要回去的人懂不懂？
想了许久，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她一定是无拘无束惯了，以前都是她管着别人，何时被人管过，何况那个贾东家还敢威胁她，简直岂有此理。
“我……我不喜欢受……受制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