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日子也听大家说过,大家热切议论着那篇被誉为“东风第一枝”的报道,议论着之后人民日报上的各种交锋。邓同志最终能不能继续主持工作,是每个人都要议论上几句的话题。
经历过运动的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迫切期盼着生活安定下来。
院子里头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家家户户都在学英语,再困难也要买个录音机,周群芳学的是《许国璋英语》,院子里的年轻人天天凑在一起听《英语九百句》。
不过,等到晚上,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就都变成邓丽君了。
许家的录音机还是赵淮让秘书送来的,连磁带都准备了几份,贴心得很。有英语,有邓丽君,还有一盘肖邦。
“今天早上,李姐还说我不关心时事,”赵音音看着崭新的双卡录音机笑道,“这录音机一送过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了。”
她这个爹,见风使舵是一等一的擅长。
“这录音机收下吧,后面再看看。”
许云海一开始对赵淮这老狐狸排斥得不行,现在倒好一些了——毕竟是赵音音的亲爹。
“当然得收下,”赵音音可是记得呢,当初换成她出嫁,嫁妆里头的东西可是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什么收音机缝纫机,都不见了,“这才哪跟哪啊,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她从李巧那学来一句话: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
中央工作会议从十一月十日一直开到十二月十五日 ,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京市。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着各种讲话,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许云海这时候倒是镇静下来了:“平反是肯定要平反的,等着就是了。”
大杂院里的风向,也悄悄地变化着,白天有人放邓丽君了,爱漂亮的小媳妇穿上红棉袄了,小郑敢把《德国古典哲学》这样的书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了。
周群芳抄了舒婷的诗跟赵音音分享:“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双眸闪着泪光,几乎是背诵下来全文:“……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像和你站在一起……”
她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惊动了诗句最后的余韵似的,过了好久才说:“音音,你说,这样的爱情真的有吗?”
赵音音在心里悄声叹口气。
“或许会有,”她意有所指,“但是这些东西毕竟只是生活中的少数,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柴米油盐。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最后不也只能当垆卖酒?”
周群芳低下头:“小赵,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周群芳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赵音音绝不会这样泼她冷水。可是她已经嫁做人妇有两个孩子了,这年月离婚,除非是要划清界限或者有立场错误,否则是不行的。
周群芳展开那张纸:“不说这个,我倒要考考你,这上面认得几个字了?”
赵音音乐得她转移话题,对着那张纸辨认起来:“我如果爱你……”
这一个月多,她学了差不多二百个字,当然,大部分都是生活常用票据上的字。受她感染,家里头几个小孩也都跟着认识了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
“音音,其实你真的聪明,记忆力又好!就是耽误了……”周群芳跟着赵音音看了一遍,发现她竟没有认错一个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英语?”
“那你可饶了我吧,”赵音音笑道,“老祖宗的方块字我还没认全呢,就跟你学那弯弯绕绕的鸟语?等以后我把汉字认得差不多再说。”
她跟周群芳要了那张抄录了诗句的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
“走吧,也该去做饭了。”
赵音音进屋抓了几颗糖,塞在周群芳手里:“拿去给小雅小聪吃。”
小雅小聪是周群芳一双儿女的名字。
这些天,来了几批人看许云海,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平反的曙光来了,不少人都是拎着东西过来看他。
吃喝这些东西,许云海就收下,其他一律退回去。赵音音问过他,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到现在才出来有些虚伪?
“不虚伪,换了我自己,恐怕也要明哲保身的,”许云海整理着这些礼物,“当年我爸的罪名可不轻,我能被保下来,已经要感恩了。”
“但是,叫我有多热情,恐怕也做不出来,”许云海道,“我想好了,不回京市,物质补偿可以要些,别的就算了。”
他征求赵音音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看着许云海眉间的郁色,赵音音安抚他一句,“在这住着不是也挺好的,没必要一定要回京市。”
赵音音一边答复着,一边喜滋滋地看着冻得梆硬的胖头鱼。
“什么补偿都抵不上这条鱼啊,”她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可是穿过来一个多月,再看这条大胖头鱼,口水都出来了,“你瞧瞧,这鱼多肥!”
家里头三个小孩也都围过来,伸出小手摸硬邦邦的大鱼,小宝身子还凑过去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