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定会娶你,绝不负你。”
沈寂喉咙里无端一滞,声音低了些。
“殿下何出此言?”
“随口问问,”段渊侧过脸须臾,轻描淡写地笑了下,“本王瞧沈经历性情这般清冷疏离,不知将来谁有这个荣幸,能入得你心中。”
沈寂的手收紧了些,听他这笑容刺耳,顿了片刻道:“谈何喜欢,婚姻大事,自该由父母做主。”
听到父母这两个字,段渊的目光似乎停在她身上一瞬,月色映得他眸光漆黯,让人看不清那神色里到底盛着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马车却停了下来。
“殿下,已经到了。”外间有人轻声提醒。
段渊起身,笑容恢复如常:“沈经历说的对。今日劳累,回去记得多喝些茶水。”
沈寂愣了下,不知他怎么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过也早便习惯他这跳跃的性情,仍是欠身行了礼:“恭送殿下。”
见段渊进了内院,沈寂这才回了青竹院。
房中焚香清净,沈寂松下防备,紧绷了一日的身子终于得以歇上片刻。
她躺在床榻之上,脑海之中回荡着今日听得的那几句话。
室内烛火很淡,映在她瞳仁之中只剩下冷意。
段睿想置沈家于死地,他还在背地调查着有关沈家的事情。
所以当初株洲一案……会不会也有他的参与?
可是……
当初父亲之所以兵退株洲城,是因为收到了快信,令他将津阳的西域敌军交由容将军接手。
那封信上所印的私章,她前世曾在段渊府中见过,正是容将军所用无疑。
沙场上军令如山,纵父亲那时想守津阳,却也相信陛下和容将军的决断。
而就在父亲退于株洲城,瞧见容家大军越过城境,以为援军到来之时,却被容大将军以父亲勾结西梁故让津阳为借口,将近万将士押于此地。
攻退西梁之后,容将军奉怀王之令,剿尽逃兵叛敌。
他们给数万条人命压上了一个血腥的罪名——通敌叛国,这个罪名,足够被人钉在耻辱柱上唾骂百年。
她的父亲林将被判满门抄斩,母亲想尽办法送她和兄长逃出生天。
即便如此,陷害父亲的人也不欲放过他们,一路追他们到俞梅山上,兄长为了护她而死。
而她中了一箭。
生死一线之时,她记住了那箭上的木纹。
而她之所以断定陷害父亲之人就是段渊。
是因为几年之后,她在怀王府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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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你杀我爹(╬ ̄皿 ̄)!
段渊:老婆多喝热水 o( ̄▽ ̄)o~
第31章 龙阳
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多年来噩梦缠身,梦里总是那日场景。
她不明白,本是有冤报冤的事,她却这么多年都难以心安。
晨光熹微,沈寂起身,在床榻之上枯坐良久。
外间天光渐明,她正打算出门之时,却在门口被谢泽拦住了。
沈寂瞧他今日神情不同往常,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谢泽站在那儿,沉默了半刻,面上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晨起他瞧见殿下颈上有一块瘀血,只以为是他受了伤,再三问过可要请大夫来瞧之后,却见段渊神色颇为复杂地转过来盯着他,凉凉撂下一句:“这不是伤,这是沈经历咬的。”
听过之后他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死过去,竟好信儿盘问了这么一件要命的事,想来殿下如今愿意留他一命,已经是万般宽仁。
他下意识喃喃一句沈经历竟会如此,被段渊听见了以后又漫不经心地接了句:“沈经历娇贵,本王碰不得,一碰便咬人。”
殿下语气虽很淡,可听在他耳里却字字皆是暗示提点。
谢泽闭了闭眼,长吸一口气,重又看向殿下口中娇贵的沈经历。
“沈经历,头前我寻了这些人来,还不敢将他们送到内院去……如今、如今,咱们算是都明白殿下的喜好了,咱们这些为奴才的,还是要好好为殿下宽心才是。”谢泽侧身一让,让沈寂瞧见了他身后的人。
沈寂一愣。
只见十个男子跪在谢泽身后,面上脂粉气甚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秀气,看着倒……楚楚可怜。
见沈寂不言语,谢泽有些急。
殿下既对自己说了这沈经历是个不肯的,那殿下这般年龄,总是要解决需求的。
他硬着头皮道:“经历应当明白,总是要有人伺候殿下的,经历若不好这个,便让这些人来就是。既全了殿下的喜好,又解了经历的难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些时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沈经历是个能干的,可不能因为这档子事让怀王府失了这样一位好助力。但殿下那边亦要照顾着,这十个男子皆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总能有殿下瞧好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殿下送过去?”沈寂瞧着那些男子,眉头微皱。
“没有没有,”谢泽连连摆手,“我只是想让经历给瞧瞧这些人有没有合适的,毕竟经历应该……应该明白殿下的喜好。”
“……”沈寂半晌说不出话。
却又见谢泽招呼着一个男子抬起脸来。
那男子生了一双细长的眼,肤白貌秀,薄唇因为羞涩而轻轻抿着。
“沈经历你瞧,这人生得可像你?”
“谢总管,”沈寂终于忍不住,犹豫道,“我劝你,还是不要送人给殿下为好。”
谢泽叹一口气,只觉得是她不懂事,“殿下这么多年都未娶亲,有这样不同于常人的喜好,咱们应该多理解才是。”
“他……”沈寂神色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说他是断袖,怎生前世半分端倪也瞧不出?
若说他不是,这一世却又待她有诸般不同。虽喜怒无常难相与,终究还是多有照拂。
“罢了,还是我自己定吧。”谢泽又叹,眉宇间的愁绪浓得化不开。
沈寂看他这模样,轻按眉心后勉强道:“谢总管不如让殿下自己挑选,咱们为殿下选的,终究不是殿下自己的心意。”
谢泽眼眸一亮,击掌道:“经历说得对,不如就将这些人直接送到内院,让殿下自己为他们安排活计。”
谢泽心中倒是敞亮了些,沈寂凝着他领走的那些男子,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晚间她循例到内院去汇报事务,却没瞧见上午那些男子,内院中空旷如初,倒有些奇怪。
沈寂没多想,在他门前行礼通传,随后便进了去。
内室之中的檀香气很浓厚,四周却十分静谧。
“殿下?”沈寂抬眸未瞧见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人应,只有一声轻笑。
沈寂绕过屏风进了里面,恰好瞧见上午那十个男子一一跪在他身侧,个个模样看起来都十分紧张。
段渊坐在榻上,长衣铺陈在紫檀木上,玉白如雪的衣襟衬得他眉眼峻秀矜贵。
他刚剥开一只柑橘,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瞧了沈寂一眼,神色带了些懒散的笑。
沈寂噎了一下,不想自己竟撞上这场面,转身便要出去:“打扰殿下了。”
“站住,”段渊拿起桌案上的玉骨扇在空中虚挥了下,笑意自然,“沈经历瞧瞧,哪个好?”
沈寂抿唇转过身来,凝着地面道:“……臣不知。”
“不知?”段渊自榻上起了身,缓慢地走到那十人身侧。
他身上本就带着无声的压迫,如今内室安静,这逼仄之意更明显了些。
那十个男子皆已不像上午被选进王府中那般高兴,此刻皆心惊胆战不已,揣度不出眼前这位爷的想法。
他们虽都是身上干净的人,但以前也是在花月场中混迹的,这位怀王殿下,他们竟瞧不出有半分断袖的模样。
他们个个都是京中顶出挑的相貌,若真是有断袖之癖,瞧不上他们中的一个倒也罢了,怎么可能对他们这十个人都没有半分心思?
他们心中思绪不停,又见段渊忽然走到一个人身前顿住,声音很淡:“你,抬头。”
被他指到的那个男子万分紧张,此刻缓缓地抬起了头,连下巴尖都在颤抖。
沈寂偏头看了一眼,只见正是上午被谢泽说长得与她很像的那个。
此刻这男子被吓白了脸,细目长眉,薄唇微启,更显动人。
“沈经历,连谢泽都知道给本王送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却不知道吗。”这话虽是他问出来的,段渊却没准备让她回答。
下一瞬便见他放过了那个男子,步伐移向沈寂。
手中玉骨扇轻挑,微凉的触感恰好迫得她抬起下颌。
沈寂被迫对上他带着慵懒凉意的眼眸,心口无端一滞。
“回去应告诉谢泽,本王只喜欢沈经历这样的,须得一模一样才肯,有半分不像都不行。”他微微俯身,话中半分玩笑半分矫作,说得慢条斯理,像是怕她听不清一般。
分明是很亲密的表达,可这字句自他口中周转出来,沈寂却觉得指尖发凉,像他这份喜欢能要了人的命一般。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
屋内那十人均吓得屏气噤声,只敢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睫都不敢动一下。
心中均已叫苦不迭——早知是这光景,谁还来这阎王地方走一遭。
“殿下厚爱,”沈寂眸中终于回神,她微皱眉,“臣怕担不起。”
“错了沈经历,”段渊淡笑,唇边弧度固定,“本王给你的,你担得起要担,担不起也得担。”
他手中那扇子在她脸侧滑过。
玉骨冰凉,通过皮肤透进来,像是能把这份寒传到心口。
“谢泽。”他忽然声音提高了些,朝着门外喊人。
不消片刻,谢泽便从门外进来,神色恭敬:“殿下。”
“带着这些人滚出去,你若是再敢给本王送人,本王就把你的头砍下来。”段渊面上笑意不减,言辞却冷如淬冰。
谢泽一哆嗦,再不敢说什么,连声应了,飞快地领着那些人从内室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沈寂一人。
她斟酌着准备告辞,却听段渊一句话抛下来:“渴了。”
“……”
无法,她只得站起来给他斟茶。
桌上放着一壶瓜片和一壶毛尖,沈寂下意识便选了那瓜片,替他斟了一杯。
段渊垂眸看着这茶氤氲的气息,忽而道:“沈经历可还记得,上次本王问了你什么。”
隔着热气的水雾,他的神色有些瞧不清楚,沈寂怔了一下,半晌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那次在沐室,他问自己的,为何对他这般了解。
内室茶水的流淌声忽然一滞,段渊持起那茶盏,看着里面漂浮的碎茶叶。
“外人皆以为本王喜好毛尖,只有谢泽他们这些人才知道本王只喜欢明前的毛尖,往日里惯喝瓜片茶。”
沈寂放下砂壶,知晓这次避不过,轻声道:“从前为了能拜入殿下府中,臣曾打探过殿下的喜好。”
段渊抬眸,眸中倒无甚追究的意思,只是淡问:“你如今了解本王的喜好了?”
“该记住的,都记得了。”沈寂答道。
“本王觉得你倒也未必全然了解。”段渊一哂,光是眉眼看起来万分和气。
“沈经历不如猜一猜。”段渊忽然伸手搭在她腕上,一把将人拉到身前。
他眉间恣然,笑意如同猫捉鼠一般好整以暇,带着些玩味,“猜猜本王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沈寂看了好他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自己不应该回答,她低下头沉默片刻,忽而神色肃然地开口,“殿下,沈家大房乃单传,恕臣不能好龙阳。”
“单传?”段渊拧眉,“你不是还有个弟弟?”
“他是断袖。”
“……?”
“所以不管殿下是不是,臣不能是。”
“……”
“臣祖母还等着抱孙子,臣不能让她空等。或者殿下若是能生孙子……
“臣也可以好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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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段渊:那我走??
第32章 竞艺
段渊抬眼瞧了她半晌,忽而笑出来,语气之中不无讶然:“你说什么?”
“……”沈寂回味片刻察觉出不对,神色停滞一瞬,半晌之后一欠身,“臣告退。”
正在这时,外间却忽然一阵喧闹,内室之中传来脚步声,沈寂转过身去,恰好对上慕承欢那双眼睛。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便想将手腕往外挣。
谁知段渊却牢牢持着她那手腕,半分不松。
慕承欢的视线缓缓移到沈寂的手腕上,一双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她向来进怀王府都不通传,此刻也没觉得是自己逾矩了,倒看沈寂十分不顺眼。
她不是傻子,自能瞧出这内室之中气氛的不对劲来。
都说女子有狐狸成精妖媚惑主的,没成想这男子竟也有成精的!
这眉眼之中的清淡和疏离,不就是江南那些瘦马惯会的刻意勾引吗?
“你放肆!”她皱眉看向沈寂道。
段渊闻此,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笑意仍悬在唇边,只是声音沉了些:“是郡主放肆。郡主已经长大了,再进本王府内,记得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