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长辈行礼时须拱手高举,行自上而下的相见礼,荀绲捋须朗笑,先是开口训诫一二,从君子当如何处世的先人古训,到修身齐家的重要性质,再到夫妻相扶、荣辱不弃的愿景,事无巨细,念叨过后,这才示意他二人起身退后。
荀彧并无半分不耐,只恭敬颔首称是,林襄亦跟着揖礼再拜。
如此将族中长辈拜过一轮,林襄的老腰早已酸疼不已。
忍住泪洒当场的冲动,林襄脑中却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大家族果真麻烦,光是神君荀淑就有八个儿子,儿子生儿子,儿子又生儿子,每个儿子之间还都各有联系,单单搞清荀氏族谱,林襄不知就要熬断多少根美丽的头发。
果然还是独生子女好些吗?林襄强撑起几分笑意,想着今后无数次的家宴聚会,呼吸更是紧促不安起来。不行,再不出去溜溜,她就要被这其乐融融的氛围憋死了。
荀彧携林襄拜会完诸位长辈,正要带她与几位兄长幼弟见面叙旧,谁知还未有动作,自己的袖摆便已被人轻轻攥住。荀彧垂首去瞧,眼神清澈沉静,接触到荀彧目光的瞬间,林襄本是抱怨痛苦的心情瞬间消散无踪。
荀彧忍不住倾身靠近,自她耳边温和低语:“夫人可是有何不适?”
本还想忍耐一阵儿的林襄,听闻荀彧如此一问,不知为何竟莫名红了鼻尖。她的手指攥得更紧,紧到不远处的几位婢女都忍不住红着脸别过头去,林襄凑到荀彧耳边,颇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道:“夫君可容我出门方便片刻?”
林襄觉得,再没有什么借口能比尿遁更为实用了。
荀彧听明白她的意思,耳根顺势红作一片。见他默认自己出门的意向,林襄缓缓退至门外,见四周无人,方撒腿便跑。有一说一,若不是荀彧让人疯狂心动,她肯定不会留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叫这些繁文缛节束缚着自己不羁的灵魂。
林襄匆匆寻至圊溷之所,路过外侧的香架时,还是象征性取下一片厕筹。说实话,古时的厕所空气流通性较差,又没有厕纸,只能以小木片作洁净之用,林襄自从进到这个小世界,已经成功减少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如厕频率。
然为了躲避那窒息的聚会,林襄还是打算在圊溷绕上一圈,之后再去香室消磨时间。如此想着,林襄正要绕出门去,谁知不远处竟传来两名男子略显讥诮的清朗交谈声。
林襄不道德地倾耳去听,听过片刻,方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在讨论自己?大概是说她“宦臣之女,有碍门庭”,还说她与荀彧“德行参差、门户不当”,言语间尽是氏族高门对宦官一脉的刻板印象。
之前系统弟弟曾同她解释,说“原主”是中常侍唐衡之女,名唤唐谙。由于唐衡的宦官身份,原主还曾被人公然悔婚。林襄咂咂舌,怪不得权势威望如曹老板,在今后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还以“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自称。
宦官出身,对曹操来说尚且有如此困扰,更别提是荀彧。
思及此处,林襄忽而回过味儿来,荀彧之所以对自己的好感值这么差,该不会也是碍于门庭之见吧?也对,谁又会喜欢上一个宦官之女呢?
忍受着此间刺鼻的气味,林襄成功苟到交谈的两人远远离去,这才快步寻至香室,将自己的衣裙架在香炉上静静熏着,待衣裙满是茝兰香喷喷的味道,林襄这才满意出门。
方跨出门槛,便见不远处行来一位神色匆匆的男子。他目染焦虑,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林襄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般急切的模样,因此心脏也跟着险险悬了起来。
正当此时,对方正巧同她遥遥对视。
瞧见她的瞬间,那人本是彷徨不安的瞳色瞬间安定下来,唇上挑起几分笑意,还是如往常般修雅温切的模样。林襄本想上前询问他是在找些什么,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一起。
谁知还未抬步,脑海中便已响起小系统尤为清晰的汇报:“好感值+10”。
怎会?林襄震惊片刻,却又转瞬明白过来。
也许荀彧不是在找别的。
他是在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么么哒!
第29章 荀氏君子5
提示完好感值后,小系统成功匿了声响。
林襄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能乖巧立在原地,同荀彧静静对视。荀彧抬眸笑笑,自然而然上前几步,顺势握住她细盈盈的手腕。
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荀彧细声关怀道:“夫人可好些了?”
林襄本是站在光滑的台阶上,荀彧特地矮了她一节,这才得以同她直直相视,也正是因此,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极尽,近到林襄可以清晰感受到荀彧温热灼人的气息。
脑中蓦地回想起方才偷听到的流言蜚语,林襄瞬间慌了心神,感受到荀彧的靠近后,竟莫名想要后退些许,却又被身后的台阶绊住,退无可退。
荀彧瞧见她后退的动作,眸色成功转作幽深,却并未开口寻根究底,只牵着林襄一并转身离去。林襄“哒哒”追上荀彧的步伐,直至两人并肩而行。荀彧见状,不由刻意放慢了步伐,见林襄闷不做声,更是温和开口,主动解释着荀府的近来变迁。
林襄认真听着,荀彧从董卓入京,到荀氏自颖阴迁族冀州,再到族中子弟各侍其主,如今家中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林襄不由悲戚拧眉,如今都这般热闹非凡,往日到底又是怎样的人丁兴旺?
不过从荀彧所谈之中,林襄还是大概捋清了当前的任务时间线。荀氏既已迁族冀州,说明此时雒阳早便遭逢大乱,若无意外,董卓如今应已胁迫献帝自雒阳迁都长安。
思及此处,林襄冷不丁打了声清脆的喷嚏。
卧槽,不会是昨夜吹风感冒了吧?林襄的思路成功被这声喷嚏打断,也顾不得回应荀彧,正要伸手摸摸温度,谁知荀彧却先一步探上她的额头。
温热的,甚至可以用灼热来形容。
“夫人许是着了凉?”荀彧忧容满面地瞧着她。
被他如此一问,林襄当真觉得头晕脑胀,也顾不得什么攻略任务,林襄亦跟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尾指不经意刮过荀彧粗粝的指腹。
果然是病态的热度,林襄如此想着,脸颊也已泛出异样的红晕。不待林襄开口求助,荀彧便已弯下身子,将她提前稳稳抱进怀里。嘱咐不远处的小厮快快去请医师后,荀彧方抱起怀中人朝两人的居所走去。
林襄浑身燥热地难受,心中感慨着病来如山倒果真不假,脸颊却无意识地上下磨蹭,意图找片冰凉解暑的地方纾解一二。荀彧本是稳稳行着,许是嫌这怀抱紧箍,怀中人哼哼唧唧地调整片刻,终是将滚热红润的脸颊,贴上自己沁凉的脖颈。
甚至随着荀彧的脚步,对方的唇瓣更是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敏感的肌肤,荀彧只觉口中发干,心中倍感煎熬折磨,又唯恐叫长辈瞧见这夫妻间过于亲密的举动,只能快步绕回居所,并将怀中人妥帖安置在软榻之上。
荀彧方直起身来,小厮便已携医师登门看诊。待医师诊脉开方后,荀彧这才落下紧悬的心脏,着人速速煎好药汤,又亲自守在榻边,将碗中恶苦盈鼻的汤药一勺勺喂进林襄口中。
林襄睡得迷迷糊糊,并不清楚荀彧的所作所为,待她意识清醒地爬起身时,室内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荀彧的踪影。林襄枕着手臂躺在榻上,听着暖炉烧响的噼啪声,心中莫名便涌上一阵酸涩的情绪。
她生病时向来喜欢胡思乱想,今日不知为何,情绪起伏竟比往常要厉害许多。林襄正在感慨自己果然是注孤生的命运,就算在攻略游戏中都是这般悲情的存在,那么她购买这个体验游戏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系统弟弟不知压抑了多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姐姐只要愿意努力,无论是在哪个小世界都会得到幸福的呢!”
“当然就算姐姐哪天不想攻略了,那也不耽误我们看山看水看风景!”
“来都来了,就当历史一轮游,也不算白花钱嘛~”
听它说得井井有条,林襄想想也对,正要就此附和一声,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丫大概率是在给她洗脑?!说什么历史一轮游,她花钱难道是来恶补历史的吗?
林襄正想逼问小系统,让它把男神系统的牛逼道具全都给自己介绍一遍,谁知不待开口,门外便已传来一阵恭谨的敲门声,“夫人,有彧郎君急信。”
林襄反应了好一阵儿,这才发现彧郎君其实是指荀彧。见有急信,林襄忙出声将人唤进门中,送信的婢女垂首敛眉,并不敢抬头与自己直视,林襄招手让她里间说话,对方这才战战兢兢绕过屏风,而后扑通跪倒在自己跟前,“禀夫人,这是攸郎君自长安遣驿侍送来的急信。”
攸郎君?不会就是荀攸了吧?
想着大侄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林襄含笑接过婢女递上的半月漆盒,对方见状躬身而退,林襄听得房门被人阖上的声响,这才打开漆盒来瞧。里面安安静静放着一封帛书,所用绢帛都已有些泛黄,展开细看,字迹却又非常清秀。
不对,林襄慌忙合上帛书。
荀彧惯来崇尚君子之风,这种不经同意便擅自拆阅他人信件的行为,定是为他所不齿的吧?林襄果断关好漆盒,又将其稳稳放于外间书案处,这才默默爬回床榻。虽说方才只是大体瞧了瞧字迹,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小心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郭瑾。
原来荀攸这般焦急送信回家,只是为了将郭瑾的近况告知荀彧吗?那个人是发生了什么急事,需要荀彧关怀引导?还是终于看清心中爱意,打算与他旧情复燃,作对神仙眷侣?
林襄心中如有万千蚁虫啃咬,虽是如此,她还是闷头钻进被中,开始思索自己今后该当何如。
而另一头,袁绍自得知荀氏全族迁至冀州,便留心关照、奉若上宾。
想着如今董卓残暴、藐视天威,不仅擅自废立君主,竟还携幼帝迁都长安,动摇汉室基本。如此胡为,天下乱势已定。而群雄逐鹿之际,人才招揽更是被推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也正因此,袁绍这才赶在荀彧新婚之喜,亲自登门拜贺。
自然,恭贺新喜是假,意图邀其出山相助才是真。
听闻冀州牧袁绍亲自登门道喜时,荀彧正守在林襄榻前,见妻子面上红晕褪去,鼻息舒缓,已有好转之兆,荀彧这才嘱咐下人莫要进门叨扰,自己则重新整衣迎客。
袁绍先是入室拜见二龙先生,荀绲热情拜谢袁绍接纳厚恩,两人执手畅谈片刻,方见门外不远处,行来一位宽袍磊落的青年。隽秀通雅、卓然高群,无怪效力在自己麾下的荀谌,会多番赞美这位才华横溢的弟弟。
荀彧端正行礼,袁绍爽朗笑笑,继而将他扶起落座。众人攀谈之间,袁绍丝毫不避讳自己几欲招揽的心思,荀绲亦看出袁绍登门的用意,不待他开口明言,便冲自家儿郎亲切询问:“为父见彧儿面生愁绪,可是有何事烦忧?”
荀彧知晓父亲之意,忙拢袖而揖,冲荀绲先行感叹道:“父亲有所不知,谙儿染疾卧榻,彧忧心惶惶,唯恐片刻相离。”
言外之意,我老婆病了,她离不开我。
听此来回,本欲提出招揽之说的袁绍忽而哑口无言。毕竟人家燕尔新婚,妻子又突然染疾,自己若此时开口相请,多少有些失于礼数。
如此想着,袁绍咽下口中话,只觉来日方长,下次造访再作邀请也算不得迟,因而不待用膳,便早早辞别而去。
林襄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而感觉额上传来一片暖意。温柔的,让人不自觉便要沦陷其中。林襄抬眸瞧去,果真瞧见荀彧漾满笑意的双眸。林襄挣扎着便要起身,荀彧认真为她垫好靠枕,这才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身。
荀彧自然落座于榻边,见她气色大好,这才含笑开口:“夫人可还难受?”
林襄摇摇头,唯恐荀彧忧心,亦跟着添上一句:“不难受,方才还用了两份汤饼。”
荀彧敛眉轻笑,手指却顺势抬起,为她抚顺鬓间的发丝,见她直直瞧着自己,这才凝神反问,“夫人在看什么?”
我的老天鹅,这就是传说中美而不自知的人吗?!
林襄忙摆摆手,只说自己病糊涂了,脑子不太灵光,就算瞅着大白菜都能发呆许久。谁知闻此一言,荀彧却握上她纤细的手指,然后在林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倾身凑近。
望着面前逐渐放大的俊脸,林襄的呼吸都忍不住跟着微微凝滞。他的气息是那样强烈,明明带着安抚人心的幽香,却叫她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躁个不停。
林襄正要说些什么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荀彧却轻轻抵上她白净的额头,许是感应到她热度确已消散,荀彧这才轻声笑道:“如此,彧便安心了。”
好家伙,试个体温而已,至于搞得这般暧昧?险些叫她怀疑自己的心脏莫非出了问题。
林襄正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呼吸,荀彧便已端端退回原位,他的手指仍同林襄牢牢交握,说出的话却是酝酿已久,仿若惊雷一般。
“彧明日或要远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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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荀氏君子6
果然,林襄忍不住轻嗤一声。
荀攸不过刚刚送来急信,荀彧便已恨不得插翅飞到长安城去,在他心底,那个人到底占了怎样的分量?重要到他都顾不得自己的新婚妻子,偏偏挑在这个动荡的关头跑去长安。
如此想着,林襄心中已是醋意醺天,见荀彧孜孜不倦地认真瞧着自己,像是在等她一个确切的回应,好让他的离去变得更为理直气壮些,林襄更是偏过头去,故意不理睬他的问话。
林襄心中翻来覆去,害怕自己的反应过于偏激,又害怕让荀彧看低了自己。谁知荀彧却握上她瘦削的肩膀,见她似有怨忿,声音更是含上几分柔和笑意,“彧往长安,一为探望叔父,二是劝诫故友。”
说话间,已将林襄扳将过来。
林襄闻声,黑溜溜的双眸终是舍得看向荀彧,若是自己没有理解错,荀彧这是在向自己解释?他怕自己多想,干脆直接将远赴长安的意图明明白白告诉林襄。
他是要劝诫故友,可这个故友仅仅只是故友吗?
林襄觉得自己若再无理取闹,多少便有些过了,毕竟人家早就坦白心有所爱,只不过是囿于君子之礼娶了自己,不代表转瞬就能将旧爱忘却。
荀彧关注着她的反应,林襄思路通畅后,只展眉冲他笑笑,然后极为端庄地颔首应道:“好。”
言外之意:好的知道了,要走就走别墨迹。
荀彧本以为新婚燕尔,对方就算与自己感情不深,但总要表示些离别不舍之情,更有甚者,还会要求同他一道前往。途中颠簸寂寞,夫妻二人总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