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哄着恬姐儿去花厅里玩,乳娘也抱着慎哥儿出去了,柳宁安才折身回来坐下。
“恬姐儿和慎哥儿长得真好!”盛萍轻笑着感慨道。
柳宁安才露出些许笑意:“恬姐儿自小就爱跟着我,我也疼她。”
盛萍便说:“我七妹妹岚萍同恬姐儿年岁相近,也爱粘着我。”
影萍同大家说笑起:“五妹妹最疼小七,总将小七带在身边,我们姊妹可都比不得小七入五妹妹的眼。”
大家欢喜说笑着,唯独柳宁安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奇怪模样。
到上春宴后,柳宁安就撇下她们,独拉着林家姊妹去说话。
“宁安姐,你最近是遇见为难的事了?”黛玉打量着柳宁安面色惨白,不由担忧问。
“玉妹妹,我大嫂嫂生前同嘱托你们的话,你们可曾告诉过徐家?”柳宁安神色不安。
黛玉自是点头,见柳宁安如此更是忧心:“宁安姐,究竟是怎么了?”
嫣玉也追问:“宁安姐?若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因你们是我大嫂嫂娘家的表妹妹,我才与你们说的。”柳宁安犹豫抽搐半晌才道,“如今徐家亲眷远在江南,便是有事也未能问询一二。我是可怜恬姐儿和慎哥儿,他们姐弟年级小小就没了亲娘,日后可如何是好。”
尽然柳宁安说得隐晦,她们姊妹也听出来几分意思。
柳宁安取出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嫣玉:“这是我给徐二太太的书信。我是在家的女儿,许多事情不宜出面,日后便是徐家问起也莫说是我的主意。”
若是理国公府的家事,她们姊妹本是不该过问,可如今既是柳宁安相求,就只能先问个明白。
柳宁安才犹豫地说起:“我大嫂嫂过世至今,文太太便要给我大哥哥说起亲事,是薛家旁支的姑娘。”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些事情,也是为难了她,说得磕磕绊绊的,“我二哥与我二嫂成亲七年,至今一无所出,连我二哥屋里的通房都未有结果。后来文六姑娘进门,说与一位通灵道人相识,引了道人来给我二哥二嫂相看;道人就说我二哥的子嗣缘未到,需得过继一同根男孩到膝下,才能开花结果。二嫂便想要将慎哥儿过继到膝下,连齐家也来劝说着我父亲母亲和大哥,想让他们答应了。”
听说如此荒谬的事情,嫣玉黛玉对视一眼,都暗暗后悔不该掺和理国公府这趟浑水。
慎哥儿是理国公府的嫡长孙,万万没有道理要将长房嗣子过继到二房。
且不说那通灵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文晴远初进门就闹出这些篓子,柳大爷的续弦又是由文家牵线的薛家旁支女,其居心已足以令人怀疑。文家是赵王的母族,薛家是赵王的妻族;只有慎哥儿过继出去,日后续弦的薛氏女所出的长子才能名正言顺成为理国公府的嗣子,凭着这两重关系便能让本是中立的理国公一脉死心塌地地转投赵王。
“宁安姐,你可知道三公子与文六姑娘的亲事是如何说成的?”嫣玉想起此事,忙问。
“是文家逼亲。”柳宁安沉下脸,语气已是明显不悦,“当初母亲正为我三哥议亲,本已同那姑娘交换过庚帖了。谁知文家请了忠顺王妃做媒,一边往外传扬说文家已决议要和我们家结亲了。原本同我三哥议亲的那家人立刻以八字不合为由退了庚帖,便再也没有人敢来为我三哥说亲了;到如今实在是不得已,才同文六姑娘成了亲事。”
先前她们都只听说理国公三公子与文六姑娘说上了亲事,未曾想竟还有这段前事。
文家权势滔天,只要文家稍微露出结亲之意,谁家还敢同文家争抢姑爷?
如今了解了其中因果,嫣玉反而萌生了怯意。
若只是柳家几房之间的家事,徐家自然能以慎哥儿母家的身份名正言顺阻拦;别人家嫡妻亡故后即使无子都要从庶子中过继一个孩子到嫡妻名下奉香火,却从未有将已故嫡妻所出的长房长孙过继到二房名下,日后传扬出去理国公府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来骂的。
可听着柳宁安这番述说,牵涉到的又是文家又是薛家,那恐怕就不仅是柳家的家事,而是干系到立储的家国大事。徐家已是败落之将,对于如今的文家来说,彻底除掉徐家就像碾死蚂蚱一样轻而易举。
柳家已经被迫迎娶了文晴远进门,如今又被逼迫娶薛家女做宗妇,恐怕柳家也不愿意此后就事事被文家牵着鼻子走。
柳宁安说是怜惜恬姐儿和慎哥儿,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未必就没有可能是柳太太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想要拿她们姊妹当棋子使。
故而虽模糊地向柳宁安应下了,回头她们姊妹就将此事禀报与贾敏知:“母亲,女儿也是觉得此事恐怕事关重大,也不敢直接拿主意,还望母亲示下应该如何做?”
“这本就是柳家的家事,你们怎的这般不知事。”贾敏叹惋不已,显然也是不愿掺和进这趟浑水。
“是女儿考虑不周了。”嫣玉垂眸道。
“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柳姑娘的这封信就先放在我这里,待我再想想了。”贾敏皱起眉只将信放在案上。
再过了两天贾敏将她们姊妹唤到跟前,告诉了她们:“你们便依照柳姑娘的意思将这封信送去扬州给徐家,也不算违背了你们对柳姑娘的诺言。”
至于柳家的家事,他们自是不好多说。
只是想起故去的徐郁昀,还有年幼的恬姐儿和慎哥儿,嫣玉也不有多出几分怜悯,恐怕以后理国公府也要是一片鸡毛。
嫣玉和黛玉本欲回去,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嫣玉复而回头向贾敏问起:“母亲,最近赵先生是不是进京了?上春宴回来的路上,女儿本想掀开绣帘一角透透气,未曾想却隐约似看见一个长相酷似于赵先生的人。”
其实她并未遇见赵岳,只是猜测赵岳恐已进京,才半真半假地提醒贾敏。
“赵先生?”贾敏微眯起眼似在思索,才坚定地摇头,“那定然是你看错了。赵先生身体不好,经不得长途奔波,又怎么会进京。”然后笑道,“日后可莫要再说这样的浑话了。”
嫣玉乖顺应下:“好的,母亲,我记下了。”
回头黛玉就好奇地向嫣玉问:“姐,你真的看见赵先生了?”她当时也在马车里,还想着为何姐姐看见了赵先生却没有告诉她。
嫣玉想了想就道:“母亲说赵先生不会进京的。”
就像同样没有人知道穆莨身在京中,成了旁人所说的隐匿在黑夜里的采花大盗。
春来多宴,在理国公府的上春宴后,又相继接到几家的春宴相邀;贾敏本意也是想让她们姊妹多与京城贵女们多相往来,便挑了几家的宴柬留下,问过两个女儿的意思后就替她们应下。
其中便有北静王府和常庆长公主府,余下便是江尚书家和张御史家。
贾敏同北静太妃、常庆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都是故时手帕交,自林家回京后就想邀贾敏一叙,只是苦于没有由头;而江、张两家和林家是亲戚,且嫣玉黛玉同两家姑娘都相识。
“只是万不可再多生是非。”贾敏对女儿们千叮万嘱,就怕她们再遇见似理国公府那样的事情。
嫣玉黛玉自然好好应下,旁的且是不提。
但在春宴上却未再见到柳宁安,对于之后柳家的事情如何也便再无所知了。
第44章
常庆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
如今常庆长公主是不管事的,府上诸事都交给秦夫人主管;大儿媳董氏也跟在秦夫人身边帮忙照看着,安顿了姑娘们在花间吃着宴席,秦夫人又去招呼起一众夫人太太们。
秦夫人娘家姓张,正是影萍、盛萍姊妹的小姑母。
“敏妹妹。”秦夫人见到贾敏已是眉间染笑,亲和地挽上贾敏招呼她进来,“我婆婆听说你来了,让我等你带你过去见她呢!”
贾敏含笑道:“劳长公主记挂着,可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秦夫人拉着贾敏进屋,嫣玉黛玉姊妹就去花间和姑娘们一起玩。
刚除服的薛洛也在宴上,正同江诗在说着话;虽仍是青褙蓝裳的打扮,却不似从前那般冷若冰霜,好像也染上了几分和煦。
却是盛萍见到她们姊妹,起身欢快与她们相说:“嫣妹妹,玉妹妹。”
“盛萍姐。”低声唤了盛萍,嫣玉抬眼就看见薛洛回头朝她们望过来,她眸色幽邃,似无底的寒潭将她们吞没。
她还记得薛洛坐在亭下吹着折杨柳,杨柳曲尽,杨柳曲散。
薛洛勾起怪异的笑容:“林家妹妹,学堂一别,许久未见了。”
显然薛洛不想再提起她和嫣玉曾在清平寺后相见之事,嫣玉明会其意。
在薛洛除服后,她的长姐赵王妃正操心着妹妹的亲事,李家就来提亲;由李四太太牵了红线,请江太太做大媒,为李家三公子向薛洛提亲。
李家与薛家的亲事就定在明年开春,如今薛洛已是待嫁之女。
知道的清楚是江娘子收了薛洛做内门弟子,所以想要将薛洛娶进来当李家的媳妇;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也来蹚浑水,娶了赵王妃的胞妹以同皇亲国戚攀上姻亲。
黛玉却是不知先前的事情,看见薛洛只笑道:“洛姐姐,你也在?”
“林妹妹,过来坐吧!”薛洛莞尔,拉着黛玉到她和江诗中间坐下。
嫣玉就和盛萍到另一边坐下说话,盛萍喋喋与嫣玉说起:“本来我想带我家小七一同来的,我母亲却不允,说小七年岁尚幼,等她长大后才能出来玩。”
听着盛萍三句不离妹妹,嫣玉不觉粲然:“小时候我家玉儿也是冰雪一团,我还真怕玉儿被人拐走了,可让我忧心了。”
盛萍听她这话觉得怪异,回头望了一眼正与薛洛、江诗说话的黛玉,很是狐惑:“我记得你与玉妹妹是双生姊妹,应是同岁。”如何听着嫣玉这般语气,好似她比黛玉还要大上三五岁般。
嫣玉才轻笑着说:“许是我记事比较早。”
盛萍却回头望向她姐姐影萍,显然影萍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只是挑眉不咸不淡道:“便是我记事得晚,也记得你从前的蠢事。”
“我姐姐素爱讥讽我。”盛萍撅嘴气鼓鼓地道。
“你兄弟姐妹俱有,便是最大的福气了。”嫣玉一板一眼地跟她说,“我可还想有个疼我的好姐姐呢!”
她们正说着话,无意中却听见坐在琉璃花架边的姑娘向齐彤问起:“怎的近日未见宁安?你可知缘故?”
齐彤叹息:“前些时日我去过理国公府,听我姑母说,宁安是病了。”
见那姑娘衣着华贵,鬓上戴着紫金钗冠,便应是南安郡主以濛。
闻说柳宁安病了,几个姑娘都朝这边望过来细听,齐彤却再不说话了。
“算来我也是日久未见宁安,可知是得了什么病?可还严重?”江诗追问。
“我也未见到宁安,只听姑母说是染了春寒。”齐彤似乎不欲多言,只简单说。
嫣玉想起柳宁安说的事情,看来如今理国公府的形势也不好,不过是秉着家丑不可外扬才一直捂着未曾传扬出去。
她也便当做浑然未知,做出担忧状:“上春宴时见到宁安姐还好好的。”
盛萍轻摇羽扇,叹气道:“这年气不好,入春后又回寒了,与往年都不寻常。”顿了下她凑近到嫣玉身旁以羽扇掩面低声说,“听说清平寺前那两株秋海棠开花了。我娘说,逆时开花,必有妖事。今春祈福,我母亲都是去了城南的福安寺。”
若说逆时开花,嫣玉猜想应是百花司的秋海棠仙子打了个盹,无意将去秋的秋海棠推延到今春绽放。
不过世人皆对“花开逆时必有妖事”的说法深信不疑,她也不好拂了世人意。
却是影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盛萍,轻咳了一声:“别乱说话!”
盛萍立刻放下羽扇正襟危坐,目光闪烁着几分慌张。
其他姑娘都在各自说着话,显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正这时看见秦夫人扶着常庆长公主进来,姑娘们连忙起身向常庆公主行礼。
南安郡主与常庆长公主熟识,就轻笑着上前道:“长公主安!母妃让我代她向长公主问安。”
南安太妃本亦是姜氏皇家郡主,后赐婚下降已故南安郡王,算来应是常庆长公主的侄女辈。
见到南安郡主,常庆长公主慈和地笑着抚上她的手:“是以濛儿啊!你母妃都在府上做什么?她总能寻着借口不来拜会我。”
南安郡主忙笑说:“长公主可冤枉我母妃了!只是不知何故,宫中的贵妃娘娘突然召我母妃和嫂嫂进宫叙话,这也实是无奈。”
常庆长公主神色未变,仍是含笑拉着南安郡主,由秦夫人扶着在红檀椅上坐下,向一屋子的姑娘道:“在我这里都不用拘着,都坐下吧!”
姑娘们谢过了常庆长公主,才如故坐落。
“这是敏丫头家的孩子吧!”常庆长公主扫过一遍,温和问。
屋里的目光骤然落在她们姊妹身上,嫣玉黛玉才连忙起身再向常庆长公主行礼:“小女拜见长公主。”
常庆长公主的神色愈发和然:“坐下吧。我平素都是随性的,在我这里不用拘着礼。”打量着她们姊妹,常庆长公主又笑道,“从前也听荣国府老太太说起敏丫头得了两个姑娘,只是你们从前是在扬州未曾见过。如今见着,同敏丫头当真长得很像。”便回头与秦夫人说,“可见史君未有哄我的。”
初见到常庆长公主就受到如此称赞,嫣玉黛玉姊妹羞涩得低头,秦夫人接了常庆长公主的话:“日后姐儿可常过来玩。长公主见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可欢喜得紧。”
常庆长公主许是的确很喜欢一众的姑娘,又向张家姊妹她们问着,只是见到薛洛就招她到身旁:“洛儿,到我这里来。算来许多年未见到你了,如今都长这般大了。”
“姨母。”薛洛才到常庆长公主面前,低声唤道。
常庆长公主摘下戴在颈脖上的如意珠给薛洛戴上:“听你大嫂子说,你和李家孩子定了亲。这如意珠是我出降时,和安皇后为我戴上的,如今便为你添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