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是江娘子的安排。
逾白和叶子正收拾着屋子,门外就有人敲门,叶子忙去开门看见是郁明和庄慕就回头道:“姑娘,是徐五姑娘和庄八姑娘过来了。”
郁明嫣然轻笑着,进到屋里才含笑唤着:“嫣儿,玉儿。”
庄慕安静跟在郁明身边,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穿着一身紫罗裙,带着几分女儿娇俏。
“明姐姐,慕妹妹。”嫣玉端着一盏烛灯出来;黛玉正在整理书卷,听见她们说话就放下书卷出来。
在月牙桌旁坐下,嫣玉拉着庄慕问她近来是否安好;庄慕娇怯地轻笑着:“秋来气爽,如今都好多了。”
郁明也说道:“庄老太太都不放心慕儿来南院,临行前千叮万嘱,还让陈嬷嬷过来照顾慕儿。”
庄慕羞红了脸,假意将绢帕丢向郁明:“明姐姐非要说来打趣我。”
“老太太最是疼你。”郁明捻起绢帕轻笑,又与嫣玉黛玉说起,“慕儿刚来到南院时,四舅母就拉着慕儿和颜悦色地说,让慕儿在南院安心住下,只管跟姐妹们一起玩。”
“明姐姐再打趣我,我可就不理你了。”庄慕佯作生气嗔道。
郁明才疼惜地揉揉庄慕。
庄慕摘下她的荷包放在桌上,淡淡的清香自荷包中逸出:“祖母让我带来的津香梅子,姐姐们可要尝尝?”
本来不提此事还好,看见荷包里的津香梅子才让郁明想起:“听说慕儿来时带了三个大箱子,都是什么药制参片、姜枣茶,还有荷叶栗子。许是老太太生怕慕儿吃不好。”
“嫣姐姐,玉姐姐,你们吃,我们别理明姐姐了。”庄慕就背过身和嫣玉黛玉说。
“这津香梅子挺好吃的!”黛玉捻了一枚梅子尝了,觉得这风味果然别致。
庄慕笑靥如花:“我长姐有身子时就爱吃津香梅子,祖母就让陈嬷嬷也做了津香梅子给我带上。”
郁明浅笑:“你帕子上绣的也是津香梅子?”
“不是,祖母说这是青梅。”庄慕言之凿凿地否认,“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嫣妹妹,慕儿当真像你!”郁明轻笑道。
嫣玉无限感慨地抚着庄慕绢帕上的青梅绣,觉得庄慕的绣品至少比她的鸳鸯戏水图更胜一筹。
她们正在屋里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就看见逾白进来:“姑娘,薛姑娘身边的露如姑娘来了。”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她们与薛洛素不相识,如何薛洛的丫鬟会过来这边?
郁明才说:“薛洛今早就到了南院。”
“请她进来吧。”虽不知所为何事,嫣玉还是道。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跟着逾白进来,她似是认得郁明,连忙上前泪如雨下说:“徐五姑娘,我家姑娘不见了。”
郁明惊然起身:“你说什么?你家姑娘怎么了?”
露如抽噎着:“姑娘说要小憩半刻,让我们去厨房取些豌豆黄过来。谁知待我回来时,姑娘就不见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黛玉和庄慕显然都很是不知所措,嫣玉就望向郁明看她是什么反应。
“你可去禀报四太太了?”郁明面色严肃地看着露如问。
“四,四太太去凉光寺上香了,尚未归来,纾姐儿和纹姐儿也随四太太一同去了。”露如垂着头说。
江娘子带着李纾和李纹去凉光寺上香未归,如今院里最年长的就是郁明和甄妍,且郁明又是李家的外孙女;露如权衡之下就来寻郁明求助。
其实毕竟都是年纪尚小的姑娘,尽管郁明已经跟李氏学着管家,如今骤然听闻此事也还很是慌乱。
南院有家丁奴仆看护着,薛洛自是不会无故走丢。
院里的□□正欣然怒放,即使夜已昏昏也能见到那般璀璨热烈一片。
“昨日是重阳——”郁明好似想起何事,低声喃喃着,才向露如问起,“你是薛姑娘近身侍奉的,我问你话,你需老实说了。”露如连忙诺诺称是,郁明才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家太太早逝?”薛夫人早亡,河清公主下嫁薛家后就将尚在襁褓的薛洛带过公主府当作女儿养大;郁明从前长在京都,也是听说过这些事情。
露如抹着眼泪点头:“是,我家姑娘命苦,太太早早就去了。”
郁明的神色才变得坚定,仿佛已有了答案。
据说是在后院的小佛堂找到了薛洛,她正跪在佛前蒲团上虔诚地念着经文。
后来嫣玉才想起来,平丰之乱便是发生在三年前的重阳前夕,今日正是薛洛长兄薛嵩的忌日。因薛嵩是戴罪而死,薛家不能设坛上香祭拜;但薛洛记挂兄嫂,才支开身边丫鬟去佛前诵经祷告。
庄慕还留在嫣玉她们屋里,到郁明让丫鬟过来传话说明情况,嫣玉才让逾白送庄慕回屋。
“姐。”黛玉不安地唤了一声嫣玉,“那薛家姐姐······”
“不会有事的!”嫣玉回头对妹妹笑笑。
黛玉对姐姐的话深信不疑,就在月牙桌旁坐下玩着郁明留下的九曲连环锁。
嫣玉推开纱窗透气,正看见甄妍站在不远处的藤架下跟丫鬟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夜间屋外又淅淅沥沥下着雨,逾白打了热水进来给她们洗漱了,就放帐子睡下。
许是黛玉还有些恋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嫣玉听见动静跟妹妹嘀咕着话:“玉儿,睡着了?”
“姐。”黛玉抱着嫣玉的衣角半睡半醒地应了声,嫣玉将一只布老虎塞入她怀里,黛玉才噗嗤笑着:“这是琰儿玩的。”
“你小时候也玩过。”嫣玉笑说。
黛玉就搂着布老虎不说话。
次日一早起来,洗漱更衣后就出门去到后院临风阁。
天色尚且灰蒙蒙,雨后清晨格外宜人;微风中传来悠扬琴声,似若天外之音。
江娘子正跪坐在琴案后抚琴,香炉中熏香袅袅,动人心弦。
李纾和李纹端端正正坐在学案后,一板一眼很是端肃;嫣玉和黛玉已算是来得较早,江娘子示意她们在案后坐下,继续恬然抚琴。
之后甄妍和薛洛她们也陆续过来;尽管她们二人不和,但在江娘子面前仍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因庄慕和李绮年岁相仿,就安排她们相邻坐下。甄妍和薛洛的位置自然也是分错了,甄妍和柳宁安坐在一起,薛洛便在郁明旁边落座。
嫣玉暗暗打量着薛洛;她一袭薄纱浅襦,娉婷袅袅,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是自画中走来的洛神仙子。
而甄妍面容姣好,水袖红花绫裙衬得她艳若桃花,与薛洛的素雅比对鲜明。
江娘子的娘家侄女江谣和江诗亦如春花秋月般各有千秋,她们姊妹是在京城长大,明艳俏丽,与江南女子的温柔似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江娘子才让丫鬟抱琴下去,万妈妈端起茶给江娘子喝了一小口,才放下茶杯道:“我在景云四年奉诏入宫,在永锡学殿担任公主郡主的女师,至元初二年恩知出宫。如今承蒙大人信任,让我来教导诸位姑娘诗书礼仪;我为人古板严肃,还望诸位姑娘多多担待。”
姑娘们连忙道:“学生敬请先生指点。”
案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经书誊贴,江娘子翻开《女史箴》开始讲说;姑娘们认真地听着江娘子讲经。
“世俗有云,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谬论之说。”江娘子轻轻翻着书页说道,“姑娘们应要读书识字;虽不求如男儿般求得功名封侯拜相,也该读书明理。”
听着江娘子的话,黛玉明显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嫣玉也在心中暗想,江娘子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这处事之论也与寻常女子不相同。
江娘子让她们将《女史箴》抄写一遍,并让她们看《琴操》和《碣石调·幽兰》这两卷琴谱,待过两天就教导她们琴艺。
“午后万妈妈会让丫鬟将琴送到你们屋里,你们闲暇时可在屋里练琴。”江娘子又想起说道。
“是。”姑娘们应下。
江谣精通音律,午后就听见她在窗前拨弄着琴弦,她妹妹江诗坐在旁边聆听着。
厨房的丫鬟送来了午饭,嫣玉和黛玉在屋里吃过饭,暖阁的丫鬟才将琴送过来置在琴案上。其实嫣玉也是精通音律,离恨天上的仙子都精通此道,即使如今她已成了林氏嫣玉也记忆尤深;抚上琴弦时流水般的记忆涌上心头,嫣玉轻轻拨动琴弦,才取过琴谱仔细翻看着。
听见对面江家姊妹屋里传来的琴声,嫣玉又放下琴谱在妹妹旁边坐下:“先生讲的文书,你听得懂吗?”
黛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江先生讲得比赵先生清晰明了。”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比起《女史箴》我更敬佩张华先生不畏后族强势写下这警世名篇的精神。”
“玉妹妹果然是妙人儿!”郁明正进来,听见了黛玉的话就轻笑起。
“明姐姐净是偷听别人说话。”黛玉回头见是郁明也笑着说,“先生说君子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郁明已是笑意染上眉梢:“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第11章
晚间庄慕又过来和嫣玉黛玉一同用晚饭,小姑娘跟在她们身边软软唤着表姐,让黛玉对这个妹妹满心喜欢。
黛玉在家中就是最小的姑娘,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弟琰儿,她和郁明同样对妹妹尤为喜爱。
嫣玉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家妹妹和庄慕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她就不停地给她们夹菜,生怕她们吃不饱长不高似的。庄慕最爱吃酱牛肉,又吃了两块青荷糍;陈嬷嬷看着也是满面笑容道:“慕姐儿和两位表姑娘一起玩着,连饭都多用了半碗。”
“慕儿年纪小,正是要长身子的,得多吃些才能长高。”嫣玉将面前的一碟翠玉豆糕挪到庄慕那边,轻笑着说。
“我记得在表姨家吃过翠玉豆糕,清凉爽口,和我从前吃过的翠玉豆糕都不一样。”庄慕捻起一块翠玉豆糕细品。
嫣玉便笑说:“等你再来,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你。”
庄慕撒娇:“嫣姐姐最疼慕儿了!”
看见姑娘们吃完了饭,丫鬟才将吃饭撤下去,端上健脾养胃的八珍米昔。
江娘子特意从江南和京城请了厨娘来照顾姑娘们的吃食;南院学堂的学生在家中都是万千宠爱的娇小姐,江娘子也是在吃食上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
撤下食案后,庄慕又和嫣玉黛玉做了一会儿绣工,陈嬷嬷才带她回去歇息。
盏上烛火将燃尽,叶子进来换了灯盏,劝着道:“姑娘,还是等明日再做绣工吧;如今天色已晚,怕要坏了眼睛。”
烛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嫣玉便依言放下绣框在一旁,黛玉又拿起姐姐刚绣了两针的绣品:“姐,我觉得你这个描花挺好看的。”
“这是我在梦里见过的一种仙草。”嫣玉取出已经绣好的绢帕给妹妹看;她在绢帕上绣了一株绛珠仙草,绣得栩栩如生摇曳生姿,较先前绣的鸳鸯花草都要精致。
黛玉接过绢帕仔细端详着:“这仙草真熟悉!好似我也曾在哪见过。”小姑娘若有所想地皱起眉。
嫣玉轻笑起:“也许我们心有灵犀,在梦中相遇。”
黛玉乐得咯咯笑着:“姐姐一定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
嫣玉只笑不语,轻抚着绢帕上的绣花。
“姑娘,这荷包是庄八姑娘留下的?”逾白整理着书架旁的半月桌,突然看见桌上的碧桃荷包,里面还盛着几枚津香梅子。
“应该是慕妹妹落下的。”嫣玉过去接过那枚荷包打量着,的确曾从庄慕身上见过。
略一思索嫣玉就回头与黛玉道:“玉儿,我去一趟慕妹妹屋里,把荷包还给她。”却看见黛玉还在摆弄着绣框,“玉儿,回来我给你描花,你别绣那个了。”
黛玉才抬头甜甜应着。
屋外天色昏昏沉沉,仿佛大雨将至黑云压城。
嫣玉出门站在廊下,逾白跟出来问:“姑娘,看着快要下雨了,不如让我去将荷包交给庄姑娘。”
“不用,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嫣玉摇头,嘱咐逾白道,“慕儿的屋子就在对面,你不用跟我过去。”
逾白虽觉不妥,但见嫣玉神情坚定,就顺从应下:“是。”
嫣玉揣着荷包沿着廊下朝庄慕屋子过去,绕过转角轻轻敲了敲屋门,里面却并无人应答。嫣玉心下觉疑,却瞥见纱窗帘子被风拂起,就过去小心地撩开纱帘探看;屋里寂静无声,庄慕和陈嬷嬷显然都不在。
此时她们会去何处?
夜幕落下的南院格外宁静,姑娘们都在屋里看书绣花,暗夜下罕见人影过路。
嫣玉闭上眼眸沉思半晌,才转身朝假山那边走去。
月光余影,庄慕和陈嬷嬷一高一大两道身影站在假山后不远处,树影婆娑下一个黑影朝她们走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嫣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她认出那正是她曾经多次遇见的男人,和天璇星君长相相似。
其实嫣玉很想问他究竟是谁?但始终没有机会。
“二爷。”陈嬷嬷低声抽泣着,就跪下朝那男人磕头。
“莼儿。”穆莨不舍地望着庄慕,才扶陈嬷嬷起来说道,“陈嬷嬷,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着莼儿。”
陈嬷嬷泪流满面:“王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继续伺候二郡主,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嫣玉听得糊涂;为何庄慕被唤作莼儿?陈嬷嬷所说的王妃娘娘又是何人?诸多疑惑压在心底,她继续仔细听着。
庄慕拉着穆莨的手轻声呜咽:“二哥哥,我真的好想你!你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莼儿,以后如有机会我再来看望你。”穆莨轻抚着庄慕,酸涩道。
“舅父和舅母对我很好,二哥哥别太记挂我。”庄慕才抹着泪,“你一定要小心,我听说,我听说外面有人要抓你,我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