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你公事忙,我也不该打搅, 只有一件事, 不得不说。”她朝着东厢房使了个眼神, 斟酌着道,“殿下想出门游玩, 我只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前, 从皇帝最为宠爱的小女儿瑶华公主, 由一队禁军护送来了蜀地。只这事儿做得隐秘,除了他们夏府, 无人知道。夏知府又接了密旨,只说公主来此游玩,不可大肆声张。
在府里,夏夫人担了接待之职,自是游刃有余。可公主身份贵重,性子却极为天真烂漫,一直说要出门去玩儿。
夏夫人一个小小知府之妻,如何能出言阻止?可就放她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去,出了什么乱子,他们家也担待不起,这才来请示夏知府。
夏知府道:“殿下去哪里,自然无不可的,只多多派人跟着,再劝她乔装打扮,切勿泄露了身份罢。”
夏夫人颔首应了,目送夏知府走了,只她瞧着东厢房那一片歌舞宴乐之所,心中微微叹息了一阵。
她也不知,这位陛下宠爱的瑶华公主,千里迢迢由禁军护卫着,到了此地来,所为何事,对夏家而言,又是福是祸。
……
对瑶华公主的事儿,夏知府心里也是没数儿。但如今局势危矣,他公务缠身,顾不上像夏夫人那般愁绪,匆匆到了府衙,就埋首在了成堆的公文里。
将将批了几帖,师爷又心事重重地上来了,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夏知府听罢,面露出惊诧,奇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忽然来了?”
因着昌王的事儿,不止他忙,裴屹舟也合该忙得脱不开身才对,怎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锦官城?更何况,他深知这位忘年交年纪不大,却最是持重沉稳。
师爷摇头,一副茫茫然的神情,只道看不出来意。
夏知府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裴屹舟虽与侯府旧人家决裂了,到底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政局,云波诡谲,他如此突然来访,口信儿也不曾送一个,莫非是京城有了什么难为人道的变动,务必要亲口告诉自己?
他又想到瑶华公主。圣旨谆谆切切,说这位公主来蜀地游玩,令他好生接待,他却从中看出了不少端倪……
一念及此,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掷了笔,快步往后堂去了。
后堂种了几丛湘妃竹,绿秆青叶,萧萧肃肃,穿堂风一吹,竹影婆娑晃动,如细细龙吟。
夏知府见那竹下一个清隽的身影立着,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他心头暗叹一声:可惜做不了明之的岳丈。
不过,他久经官场,断不会因私误公,立刻收拾心神,哈哈一笑,招呼道:“明之,你怎的来了?”
裴屹舟侧身,一张脸上平静无波,半分情绪也看不出,拱手作礼,开门见山地道:“知府大人,在下冒昧叨扰,只因为一件旧事。”
夏知府“哦”了一声,以为自己果真猜中了,立即命左右退下,掩好门扉。
却不知,他真真儿是想错了。
裴屹舟做事,从来谋定而后动,到找上夏知府这一步,内里已有了十分的笃定,只不过想找他确认些细节。
他先从俞柏讲起。
当年的科场舞弊案,牵连颇广、震动天下,夏知府自然也知道。俞柏引颈受戮之时,他还曾暗自腹诽今上寡义薄情,天下士林,由此断绝。
却不知,裴屹舟话锋一转,对他深深躬了一礼,道:“恩师当年有一女,名唤俞盈盈,流落蜀中,我辗转寻觅,终于得知,她就在大人府中。”
夏知府一听,不是朝廷的事儿,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捋了捋美髯,笑道:“哦?是哪个?丫鬟?厨娘?”
因他宅心仁厚,家里收了不少下人,皆是过往的流民、孤儿,这些年里,也总有人前来寻亲,是以,他并不十分惊讶。如果是他阴差阳错庇护了俞柏的孤女,又是一件值得传颂的好事。
裴屹舟的眼眸如寒夜的星子,一字一句地说得极慢:“不是别人,正是大人爱女,夏——晴——岚——”
恰此时,一阵疾风穿堂而过,湘妃竹丛簌簌作响,竹尖儿的枯枝败叶一齐萧萧而下,落了人满身。
夏知府面色一变,笑容僵在了脸上,满身的落叶也顾不得去拂,立时“噔噔噔”退了三步,看着裴屹舟说不出话来。
满院之中,静谧至极,唯有枯叶被方才倒退的夏知府踩得呲呲作响之余声。
裴屹舟目光越出粉白的围墙,望着外面空空漠漠的天色,平静地道:
“那年六月,晴岚小姐身染沉疴,遍寻名医,久时不愈。七月初九,夏夫人得一和尚之议,携女往南屏县观音乡观音寺求福,岂知,到寺第二日,晴岚小姐重病不治,夏夫人伤心欲绝、当场晕厥。”
“大人你闻讯,连夜赶往观音寺,大雨途中遇一小姑娘倒在路中。你见她年岁与晴岚小姐相仿,头部又流血不止,似是遭了重物所击,忆及女丧妻恸,便动了偷梁换柱的心思。”
“夏夫人醒来后神思混乱,那小姑娘也丧了记忆,于是你将真正的晴岚埋在观音寺外,对夏夫人与盈盈两头一齐哄骗,称盈盈便是夏晴岚,经观音大士庇佑,已转为康泰了。”
“回府后,你立即遣散了所有家仆,换了一批新的,自此后,俞盈盈便真的成了夏晴岚了。只是,每年七月十二,你都要去观音寺外,看看真正的夏晴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