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凭她的出身——京城侯府贵女,坏了买一件便是。就算来了这小地方,也是县令大人的妹妹,能在南屏县里横着走,绫罗绸缎、珠玉翡翠,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用得着穿补了针线的衫子。
偏她说,她哥哥不许,硬要她缝缝补补又三年。
晓珠捏着针,想起裴灵萱提起哥哥时的表情——看似畏惧,实则很是骄傲呢。
裴屹舟,沈府人口中的坏人,和其他人眼中的好官……
晓珠揉揉太阳穴,摸着方才在袖口处密密的缀了两层棉线,咬断了线头。还未放下衫子,便听见外边冬青与秦嬷嬷两人在说话。
“这两筐萝卜,不是让你背出去,送给邻居吗?怎的还放在这里?”
高挑的少年被数落得一脸懊丧,垂头盯着那两筐红艳艳的胭脂萝卜,委屈极了:
“我一大早是背出去了来着,可邻居们说,这些日子里,收了我们好多鸡蛋、白菜、大米,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收了。没法子呀,我又给背回来了。”
“胡说,”秦嬷嬷拿了根萝卜看了看,疑心冬青偷懒没去,没好气儿地说,“这萝卜红艳艳、水灵灵的,白送怎么可能没人要?!”
冬青急辩道:“是真的,莫说是咱们甜水巷的邻居,便是锦水河、连山坡那边,我都挨家挨户送过了,真是送的次数太多了,他们不好意思再要了。硬要给,就要塞钱给我,没大人的允许,我怎么敢要他们的钱呢?”
秦嬷嬷想了想,乡亲们送东西来都是一板车一板车的,每次她都让分给街坊四邻,冬青应当不是在说谎。但她也颇为气结:
“那你说怎么办,这水灵灵的萝卜,总不能就这样烂在院子里啊。”她虽是大家门户出来的,也最见不得暴殄天物。
“不然,我再送远些,拿到乡下去?就是要多花些时间。”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那两大捆豇豆也拿去。”秦嬷嬷揉着额头,一脸的发愁。
冬青将豇豆放进竹筐子里,又把两筐萝卜挂在扁担上,正要去挑,只听身后清清灵灵的一声:“秦嬷嬷,冬青哥儿,这些胭脂萝卜做咸菜最好,不若来做泡萝卜、香辣萝卜干儿?”
晓珠手里捏着裴灵萱的衫子,斜斜地倚靠在门上,因了许久不出门,脸越发白皙,在阳光底下几乎吹弹可破。
冬青又看呆了,眼神直愣愣的,秦嬷嬷也一样。
晓珠被他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沾了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摸下来,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低气地道:
“泡萝卜、泡豇豆和香辣萝卜干儿,都可以保存很久。平日我们炒猪肝儿、做豆瓣鱼等口味儿重的菜,还有担担面、素椒杂酱面的浇头,加些泡的萝卜、豇豆,最是能増香提鲜呢。”
冬青反应过来,喜上眉梢——他不用跑那么远去送了,以后还有得吃。
秦嬷嬷更加欢喜。
自来酱菜、腌菜、泡菜、咸菜等,都是下里巴人的食物。富贵如侯府,注重养生,多吃新鲜蔬菜瓜果,即便要吃咸菜尝尝鲜,去街上随便买些便是了。是以秦嬷嬷虽是老仆,却并不知如何做。
到了这西南小城,秦嬷嬷极为怀念京城的酱菜,可自己不会,这边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泡菜,少有拿来街上卖的。回回哪家炒菜加了些泡物,香气能传透整条巷子,能把她馋上好几天。
此刻听晓珠一说,哪里有什么犹豫的,也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冬青脑子转得快,将手里的扁担递给晓珠:“姐姐杵着这个出来,坐在院子里指挥就成,具体的我来做。”
晓珠果真杵着扁担,左脚抬起不使力,单靠右脚,跳着出来,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上。
看着一地圆滚滚的萝卜,晓珠心里开心极了。把平常的东西,变作美食,这是她擅长的呀。最近七八天,没摸勺子、没上灶台,手早就痒了。
她一坐定,心下就有了计较。这两大筐子胭脂萝卜,可以做成三种小菜。
刘大爷送东西送得用心,这些萝卜都是先洗过的,一点儿泥也没有。晓珠便指挥冬青切去缨子,削了外皮。
胭脂萝卜物如其名,从里到外都红艳艳,如胭脂似的。晓珠看着冬青分出来的三堆道:
“左边这些,做泡酸萝卜;中间的做香辣萝卜干儿;还有剩下这一小部分,做泡甜萝卜,两三天便可吃,随吃随泡……”
“我知道,我知道!”裴灵萱大声打断晓珠——她和儒平两个,手拉着手,蹦蹦跳跳从外边进来。
“那种泡菜泡的时间短,就像在坛子里洗了个澡似的,所以叫洗澡泡菜!”说完一脸得意,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晓珠笑称是。
冬青时刻牢记裴屹舟的吩咐,看见儒平进来,嘴角抽动,还未说话,先被儒平占了先机:“冬青哥哥勿恼,萱萱的作业都写完了,保证是她自个儿写的,我一撇一捺都没帮。”
冬青“哼哼”两声。又按晓珠的吩咐,把洗好的萝卜,分别放进一大一小两个坛子里。
在大坛子里装满萝卜和豇豆,加入朝天椒、生姜片儿、蒜瓣儿、花椒粒,再倒入凉拌开兑制的盐水,最后加了一小碗儿高粱酒。
冬青如今最怕酒,欲要制止。
晓珠解释:“等萝卜泡成了,这一小点儿酒早便没了酒味儿,现在加是为了杀毒,防止坛子里起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