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晚上单吃担担面便也够了,但晓珠是从沈府出来的,最是知道大户人家的口味喜好——每种菜不能多,多了便腻,但菜式却不能少,要荤素凉热搭配好。她便又添了几样菜。
炒的肉臊,做面的浇头还有剩下的,便又和豇豆炒在一起,做了个烂肉豇豆。还泡了陈醋花生、拍了些清爽的黄瓜,烧了丝瓜蘑菇肉片儿汤。
菜全都摆上了院子里的榆木桌子,晓珠和冬青两个还在厨房里收拾碗碟。冬青啧啧称奇:“晓珠姐姐,怎么明明是一样的食材,我自己做的,和你让我做的,味道差别竟这样大?”
晓珠甜甜一笑:“这是我的本分,不是冬青哥儿的,若让我去做你的事儿——帮大人破案子,那我怕是门儿也摸不清。”
便在此时,裴灵萱旋风似的跑进厨房来,大声道:“晓珠姐姐、冬青哥哥,哥哥让你们也去外面一起吃饭呢。”说完又一溜烟儿跑出了,似乎是去晚了少吃了一口就掉块肉。
他们起先在侯府时,自然是尊卑有序、主仆位次分明。后来出来了,裴屹舟便道,都是自己人,一起吃饭热闹,于是就不分主仆,都在一个桌子吃饭了。
冬青也很高兴,他也想吃晓珠指点下的好吃的啊。说了句“得嘞”,就要推着晓珠去外面。
晓珠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却又紧张起来,又要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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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气十分怡人,微风轻拂,传来雨后泥土与青草的淡淡香味儿。芙蓉树下的榆木桌子上,摆满了碗碟:
担担面麻辣开胃、烂肉豇豆酱香扑鼻、拍黄瓜碧绿清爽、陈醋花生圆润饱满、丝瓜蘑菇肉片儿汤清淡鲜香。
一桌子有荤有素、有肉有汤,辣椒鲜红、肉酱焦黄、黄瓜丝瓜青绿,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裴屹舟从外面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桌子家常菜,热热闹闹、活色生香,满满是烟火气。他心里一阵熨帖,好似冬日初阳暖暖地照着——这是他在侯府冷冰冰的宅子里,从来体会不到的。
他见只有裴灵萱一人厨房里跑过来,知道冬青要推晓珠,要慢点儿,便问:“秦嬷嬷呢?”
“嬷嬷说身子不爽利,晚些再吃,先在屋里睡会儿。”
裴灵萱爬上椅子坐定,“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桌子上的菜,虽回答着哥哥的话,眼睛却不转一瞬。
她身旁的小跟班儿儒平,也是一样。
——两只饕餮转世的活宝。
裴屹舟勾了勾唇角,也撩开袍子坐下,却不动筷,让两只饕餮先吃。这时,轮子滚在青石板上的滚滚声响起,冬青推着晓珠出来了。
冬青喜滋滋的,应当也是习惯了不分大人下人一起吃饭,坐在儒平旁边,端起一碗面就哧溜哧溜地开吃。
晓珠的轮椅离桌子稍远了些,够不着面碗。但她十分紧张得很,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更不敢当着那人的面开口说什么,只好垂着头搅着自己的衣角。
正在心慌意乱之间,一碗面被端到她的面前,筷子也放好了。甚至桌子上那些菜,也被不动神色地往她这边移了移。
晓珠吓了一跳,抬起眸子,正对上一对清明无俦的眼睛。威严冷肃不见了,她曾经见过的纠结、痛苦也没有,只有些单纯的、善意的爱怜。便像是小时候在沈府,大公子还不认识她时,花匠的儿子阿章对她的那样。
“晓珠别动,你头上有只虫子,我帮你捉了。”
“晓珠,爹爹买的枣泥糕,我给你留了一块,你尝尝。”
时时刻刻、字字句句,都是关心与爱护。那时晓珠虽还小,却也体味得出阿章喜欢她。更有,王大娘也觉得阿章忠厚老实,为人很是不错,心下也有撮合他俩的意思。
甚至有一次,小少年和小姑娘一起扫院子,阿章忽然说:“晓珠,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姑娘脸都羞红了,扔了扫帚捂着脸就跑了。
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想起来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忽然有一天,不知怎的,阿章一家人全被辞了。一卷风似的,连个告别都来不及,一家人连夜就没了影儿……
从那以后,除了王大娘,再也没有人像阿章哥哥那样,总在不经意的小处给她许多温柔。哪里想得到,今天这样对她的,是这个身负凶名的人……
晓珠朱唇轻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轻轻咬住了唇。她端起碗,埋着头,一根一根地默默吃着面条。
桌子上,灵萱和儒平吵吵嚷嚷的,为抢菜打得火热。冬青讲着这些菜的做法,嘿嘿直笑。裴屹舟也间或说一两句话。只有晓珠心情复杂,默默的,既不说话,也不去夹菜,就像不存在似的。
晓珠碗里的面,还没吃两根,忽听得有人站了起来。
裴屹舟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去房里吃吧。冬青,把我的面碗端上,一同进来。”
冬青跟着裴屹舟走了。
灵萱与儒平两个对视一眼,一下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欧耶”的欢呼就差喊出声了。——少了冬青,桌子上的菜,几乎可以说全是他俩的了。
晓珠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在灵萱与儒平争夺烂肉豇豆时,也伸出了自己的勺子,笑盈盈道:“我也要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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