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船往水上的戏台边一停,便有小厮接过去船缆,搭上木板,在船头搬把了座位给坐,又有姐儿和小官儿走了上来,半倚半跪地让香粉飞了满船。
身侧莺癫燕狂,林听山皆不为所动,只端坐在船头,佩刀衡在膝头,手还扶在上面,连茶盏也没碰,身上冷的没有人敢上前伺候。有个姐儿壮着胆子给斟了酒递过去,他只侧脸看了一眼,就吓得那白嫩的手又缩回去了。
戏班老板会做生意,看着客人都等了半晌,酒吃得半醺了,才让人轻轻挑起台上的幕帘。乐声迤逦,一身浅桃色的人提了裙摆走出来,长袖轻抛,缓缓转了轻盈的身,重点的檀唇一张,唱的是一段桃花扇,嗓音酥得人迈不开步。
林听山抬眼看了看,正和那台上的人儿对了个满眼。
扶刀的手紧了紧。
这不正是那日垂柳下的娇娘。
他顷刻间便觉得腹中有火在烧。
他这里目光一滞,旁边立刻有机灵的的姐儿跪爬了半步,倚在林听山脚边,柔声道:“这戏唱得可顺大人的尊耳?”
林听山“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女子在风尘中摸滚多年,只一眼便知这位先前还似冰雕一般的人已动了尘心,道:“大人是喜欢这戏,还是喜欢这人呀?”不等林听山回答,她就伸出手给捶腿,“这可是我们班子里顶好的昆腔,妹妹年纪还小,却也是个角儿,城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您若喜欢,可抓紧了。”
林听山听得云雾里,刚要点头,却觉得不对,皱起眉跺了下脚,把腿挪开了。那姐儿也不恼,就收了手,半起身地附在他耳边道:“大人莫急,我悄悄告诉您,门路还是有的。您是做官的,我们妈妈绕过了旁人也不能不顾着您呐。一会儿我带您去后边,准见得着人。”
林听山侧开脸,没回应,就听那姐儿又道:“姿色是真妙,这会儿看不真切,等下您近瞧了再说。我多句嘴,那妹妹可不缺裙下客,总有人找,只是她心性高,谁也不喜欢,这么几个月了就是凭她自己一口气吊着呢。我们妈妈早着急了,估摸着就这几日吧。哎,要是让哪个不懂怜惜的碰着了可怎么好.....”她抬手揩了把眼角,“大人,您可别让旁人白占了便宜。”
此时台上人已经唱完,水袖一收翩然离去。眼看着佳人的身形隐在了帷帘后面,林听山心下一动,竟掸衣起了身,对那姐儿道:“现在就去。”
进了后面,美似娇花的女子正坐在妆台前,看样子是要净脸。葱似的手指浅浅浸在铜盆中,水珠滑滚在手上,让林听山又想起那日的雨来。
女子一抬头,就看见一身深色布衣的男人单手扶刀,垂眸看着她。
林听山沉声问道。
“敢问娘子名何?”
朱唇轻启,声音也如人般娇雅清丽。
“花沾衣。”
节寒酒冷,花落沾衣。
林听山还想再问什么,那娇俏身形却被迎接出来的妈妈挡住了,他顿了顿,挪开目光,轻咳了下。
“娘子......可曾梳拢?”
“未曾!未曾!大人放心,我们娘子十八,是不小了,不过是清倌人,干净的。”那妈妈满脸滟着笑,“大人心善,成全了我们娘子吧?”
林听山没说话,转而看向花沾衣。
这个季节的热中总带着潮,花沾衣身后的窗外是秀丽的日头,那光笼着近水远山,耀眼的金下是一片连绵的湖色,中间有飞鸟渡水,一痕蜿上。
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坐在这样如画的风景前,绒般的睫轻轻颤动在日辉里。水眸抬起,对上林听山的双眼,看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娇羞垂首时容色越发令人悸动。
林听山没什么钱,但字据一立,宝钞出手,这事便成了。
他牵过娇娘的袖,娇娘抬眸对他一笑,便是他的人了。
城中鲜少有人不知花沾衣的名字。
那是城中的昆腔名伶,一段桃花扇唱乱了无数客中肠,乌衣巷中不知有多少公子老爷为她倾心,却连人的裙摆都近不了。
她身边守着个林听山。
为人刚正的男人佩刀从不离身,常在花沾衣登台时坐在离她最近的船上,一手扶刀一手扶椅,眸中犀利不减,只有看向那翩迁窈窕的身影时才镀上一层微光。
只说那一夜闷燥,花沾衣进屋抬手解下披风,林听山卸了腰间的刀,顺手接过她的衣裳,搭在木桁上。
谁也没出声,但看着都面色不虞。
花沾衣伸手取下了绾发的白玉篦,半身笼在墨发中。
她侧脸看林听山。
“你可有遇到难事?”
“宦途不顺......娘子又在愁什么?”
“青春易逝。”花沾衣看着他笑,“你总守着我,不如相伴解愁,不谈嫁娶?”
“啊。”林听山沉声重复,“相伴解愁,不谈嫁娶。”
槐酥草如烟,春至昆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