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笑起来,一双眼如弯月,眸光明亮,“侯爵不必明说。纵使我容颜绝世,极尽温柔,若想在侯爵心中占有方寸之地,也难如登天。赤魂自知无法逾越,就让我这般守在侯爵身侧便好。”
他赤诚,笑着回话,南忆的眉心却好久未舒。
南忆伤势渐愈时,北境又起祸端。那十万镇远军在通过葬鹰谷时,遭人伏击,山体崩裂,竟被悉数埋在谷下,无一生还。
南忆接到线报时,几乎站立不稳,只可死死扶着赤魂适时伸过来的手。那些人是自她父亲在任时便追随南家的兵士,叫她如何不急不恨。
还未待她查清此事,顺晟帝又有书来,只一行字。
“弃北境,速归。”
靖国并未真正退军,蛰伏一月,挑了昭国痛失镇远军的当口大肆来袭,如今已快攻到昭都城下。南忆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将北境拱手让于鞔人,带兵连夜南下勤王。
临动身,她将赤魂召入自己帐内,道:“战事险恶,我不能再让你随我身侧。”
他摇头。
“我心已定,侯爵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南忆叹一口气,拍案叫进已候在账外的护卫,吩咐将赤魂捆了,连夜送往他地。谁知,颠簸的马车上,那瘦弱的男子硬是挣脱了绑缚,使法子瞒过护送他的两名侍卫,掉头便往军营走。可待他满身风雪地赶回营地时,早已人去帐空。
今时已是初春,连着营中那树红梅也快败尽了。
南忆正行于雪虐风饕之中,殿后的副将却催马上前禀报,说是那白衣常随跟上来了。
赤魂提着衣摆踉跄,透过纷飞的冰雪,他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红衣白马,向他奔来。
看着南忆在自己面前站定,他咬紧牙关,身躯在劲风中不住地打着哆嗦,道:“你知晓我的心思,只求伴你身侧。侯爵莫要这般残忍,连这点念想也不留给我。侯爵捆我一次,我便跑一次,多少次都跑得。”
南忆面颊苍白,“你还不明白吗,你跟着我,便只可在战场之上命似蜉蝣,我是在保你的命!”她还想再劝,赤魂却伸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霎时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逾矩,偏是在这般决绝的时刻。
他拼命将她坚硬的盔甲紧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在她耳边苦涩地道:“没有你,还要命做什么?”
她抬头看进他的双眸,觉得比清风朗月还澄澈几分。
她终是点了头。
南忆赶到昭都时,靖军已在攻城。大昭顺晟帝玄希亲临城楼,一身朝服,手中战旗飘扬。他低头看去,只见南忆策马而来,率军直入敌阵,所过之处银枪记记,不到半个时辰,便回马一枪将靖军副将挑于马下,逼得靖军暂时退去。
君臣入殿,她一身戎装未除便跪倒在皇座前,“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玄希展了容颜,走下金阶,亲手将她搀起。
南忆此时才见玄希身后不过寥寥几人,也都畏首不前。可叹昭国也曾有过盛世元年,江山似锦,竟沦落至如今这般光景。
只余那旧时的桃花,依旧开的那般好。
花下,南忆与玄希相对而立,她垂眸道:“皇上可还安好?”
这一句,她已私下喃念无数次,只为说的平静无绽,可此时已音中带颤。
南忆与玄希初遇在先帝的百官宴上。
未逾龆龀的小丫头,在满园泼天的富贵中百无聊赖,索性趁没人盯着抓了两块点心离了座,结果便在桃花树下遇见了同样出走的他。
后来,南忆入宫中学堂伴读,便在高墙之内与玄希相伴着走过了十余年的岁月。
终在一个春日,她与他定情在初见的那树桃花下。
二人并肩坐在树下,枝叶间罅隙的光落在身上,她转过脸看他,见他正把玩着一朵红桃,笑得温柔,清朗俊逸。那时的玄希才继任皇位,心思尚纯,他回看南忆,春花影绰中,眼中盛着的是澄澈的湖泊。
那朵桃花由他别到她的鬓边,女子双颊染上红霞,二人相视一笑。春色正浓,情窦初开,两颗赤诚年少的心,便如此大胆地袒露在天地间。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巾帼女将,英姿飒爽,此二人相配,只怕是九天上的神仙也艳羡几分。偏偏月盈则亏。
半年后,她平定响马回朝,他已娶了宰相嫡女为后。
她漠然点头,说知道了。
玄希牵过她的手,低声唤她,欲解释些什么,终只断续着说出“身不由己”四个字。她对上他温润的眼,惨然一笑,说她明白。他身为皇帝,必娶朝臣之眷充盈后宫,以制衡各方。
饶是二人痴心相恋,却不知这权倾天下之人,最留不住的正是自己的心上人。
玄希紧握着她的手无比冰凉,“南忆,朕今生是成全不了你我的姻缘了。”
她缓缓摇头,道:“君臣之谊,何来姻缘?”
他需要她,但只在战场上需要她。既然注定无法朝暮厮守,那便让她为他守护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