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岚看出车夫的恐惧来,却无暇同他多言,因为霜华与知云很快便要策马过来了,她不能牺牲别人来苟全自己的性命。
而且万一时运不济,这匹疯马四处乱奔,他们的马车若是先一步坠入了谷中,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顾不上顾及太多,应岚直接利落地伸手拽起车夫的后领,喝道:“那我们一直在这辆疯马上,便不会摔死吗?快跳车!”
许是因为应岚平日里向来是一副温善和气的模样,此时看到她这般秀眉倒竖的冷厉神情,竟真的颇有几分气势,倒将车夫给唬住了,不敢再推辞。
马匹悲吼嘶鸣,似是在发泄着什么痛苦一般,不管不顾地疾驰着,仿佛察觉不到疲累。
因为马车飞奔而晃乱模糊的景象,教应岚有些头晕,她的心中不是没有胆怯,可她却更没有退路。
生死有命,全看这一跳了。
应岚咬咬牙,阖上眼睛不去看那些令人心生恐惧的模糊景象,将那个车夫推了一把,旋即自己亦纵身跳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一直慵慵懒懒负手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许久的人,却忽地腾空翻飞过去,接住了那道翩跹若蝶的鹅黄色纤秀身影。
随行的侍从目瞪口呆,原本正在看戏的他看着自家主子身轻似燕翻飞过去的轻矫模样,不由得又探头探脑看了一眼被救下的那道身影。
在看到那道身影是个女郎,并看清女郎的容貌如何之后,侍从终是忍不住略显八卦地笑着“哟呵”了一声。
应岚原本想着,自己这一跳,便是不会被摔死,亦会因为过于疾驰的马车,而很是吃些苦头。
但出乎意料的,预料之中的落地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感官中没有任何的痛苦感觉传来,平静得教应岚怀疑自己是羽化成仙被一朵祥云接住,所以才会如此。
这实在太过于奇怪了。
但应岚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她只觉得鼻子一酸,一行眼泪如滚落玉珠般,终是忍不住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她怕自己是运气太差,被甩落在了山谷中,此时已经丢了性命。
生死面前表现得凛然镇定,是每个人努力克制,努力假装便可以做到的事情。但对人世仍有牵挂的人,却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真的释然生死。
应岚正为自己的多舛命途而悲怆落泪,完全未曾想到为何死人还会有这般悲伤的情绪,与鼻酸落泪的反应,却忽地听到耳畔传来一道轻笑声。
笑声虽然轻轻的,但却十分温润动听,恍若清朗的玉石之声。
听到这道轻笑声,应岚方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含泪的翦水秋瞳中略带几分茫然与疑惑。
看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应岚似是尚且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完全回过神来。
脑中一抽,她便顺口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你是黑白无常吗?”
她近乎孩子气的傻话,教眼前这个身着玄色狐裘的年轻公子如墨眼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的意外,似是未曾料到自己面前的佳人竟是个蠢人。
面上不由得越发有些忍俊不禁,年轻男子微一挑眉,将应岚稳稳放于地上,墨眸中笑意愈深地问道:“你说呢?”
应岚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与这个年轻男子的距离,靠得似是有些近。
思绪与理智终于回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难未死,被眼前人所救的应岚不由得大窘,只觉得面颊上腾地烧成了一片。
于人面前落泪,对向来冷淡倔强的应岚来说,已经是件甚是尴尬的事情了。
更莫谈方才自己问的那个蠢笨异常的问题,此时此刻清醒过来,更是教应岚恨不得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多谢公子。”
到底是多年磨练派上了用场,应岚虽然窘迫非常,但却已然可以作出镇定从容的模样。
对着面前的救命恩人深深行了一礼后,应岚不再主动开口说话,坚决杜绝自己又说出什么于礼不合,贻笑大方的话来。
而年轻男子只是好整以暇地抱拳,状若随意地看着面前双颊尚且染着绯色的应岚,唇畔勾起一抹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愈深笑意。
远远的,霜华便已看到救下应岚的那人身影似是有些熟悉,心中便有些暗暗警惕。
待到走近一看,霜华这才发现,救下应岚的,原来竟是两年前去西塞守边的骠骑将军杜京卓。
两年未见,这位杜小将军仍旧是那副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少年意气的风发模样。
似乎守边必定会吃的那些重重苦头,与面临的那些艰苦寒凉的边塞环境,并未在自幼娇生惯养的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磋磨痕迹。
反而倒将他从前尚有的那几分青涩稚嫩给打磨得消失殆尽,如今看来,只剩一身令人望而生起敬畏的凛然正气。
像一把锋芒毕露的明锐宝剑。
杜京卓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自然不是那等有人迟疑却近乎直勾勾一直看着自己,都未有察觉的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