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府邸奇大,府内有座小山,颜容的小屋就在山上,安静得就跟不在府里一样。
门外守了两个粗使婆子,身体健硕,想必是颜泓放在此处盯着颜容的。方才他也说了,颜容住在山上,跟往日在闺中一般,吃穿不缺,只是不许她出去。
变相圈禁了她。
他进去的时候,颜容正端坐在书案前,她身着青衣,一头长发仅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简单到了极致。
屋内的青瓷香炉,飘着淡淡槐花香气。
她柔和的五官,在烟雾里添了几分柔和。
看到顾衡,她似乎并不怎么诧异:“顾大人来了,我不及远迎。”
她的目光十分柔和,看他时波澜不惊。
“我到琅琊来办事,顺道来看看你。”顾衡开口道。
颜容沉默片刻,提起案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分给顾衡一杯:“大人找我有何事?”
和聪明人打交道便是有这点好处,不用整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就直说了,顾衡提了提嘴角,问她:“还不想嫁人?”
颜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笑了一下:“嫁人无趣,嫁到别人家,在后宅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这辈子都能望到头了。守着个男人,一辈子苦苦盼着,毫无意趣。让我嫁人在后宅了此一生,我要么一头撞死,或是绞了头发去山上做姑子。”
“做学问便不无趣?”
“不会,学问是做不完的,日日钻研,日日有收获。”颜容道。
说完她看了顾衡一眼,苦笑道:“想必你也觉得我在说疯话。”
顾衡提了提嘴角,道:“是疯了。”
顿了顿,又喃喃:“但谁又不是疯子呢?”
若说做出为世道所不容的事情便是疯子,那他和颜容一样,也算是疯子了吧。
颜容狐疑地看向他。
顾衡也抬眸看他,幽幽道:“我帮你,如何?”
“代价是什么?”颜容反问他。
顾衡轻笑了一声,果真,和她说话真是轻松,他道:“你颜氏女的身份。”
“我的身份?”颜容一脸困惑。
“没错,我帮你离开颜氏,但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颜氏女,不能用这个名字,不能用这个身份。”顾衡双眸深深看向她:“颜氏女另有其人,明白了吗?”
“是谁?”颜容看着他的眼睛。
顾衡像是想起什么,轻轻笑了下:“我的妻子。”
顾衡走了之后,颜容沉思了很久。她和顾衡当年在济州相处过一段时间,她那会儿才十二三岁,顾衡比她大些,两人性子都内敛,在书院里都喜欢独行,往人少的地方去。两人好几次在书院的藏书阁偶尔,又恰好看的书目都是类似的。
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两人说上了话,时常在一起谈经论道。
世人对女子的期待大多是贤良持家,并不认为喜好读书是好事,对她们多有偏见。譬如在外头那些恭维称赞她的,明面上夸她,背过身去便道“一个女子有这么多学问有什么用”之类的话。他们愿意多同她说几句话,不过是为了变相卖弄自己的文采。
小小年纪的她就能分辨一个人是真诚还是虚伪。顾衡不以她年小便轻视,不因她是女子而鄙薄,是少数能真诚平等和她交谈的人。
久而久之,两人聊得很投机。
当时她还年少,不过顾衡已是半大小伙。他在书院里,那叫一个惹眼。喜欢他的女子多如毫毛,其中佼佼者一个当地的富家女。
她爱恋顾衡,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为了追求顾衡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孤注一掷悄悄去了顾衡屋里……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到了屋里献媚,这种诱惑有几个人能抵挡?
但结果呢?
半夜从藏书阁回去的顾衡一进屋看到身着寸缕的女子,毫不留情地把衣服扔到她身上就把人推了出去。
这件事,书院里很多人都知道,顾衡不近美色的名声也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她觉得很奇怪,这样倨傲无情的一个人,究竟是谁叩开了他的心门,竟让他费尽心思替她周全谋划?
诚然,他找到颜氏有顺带帮她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是为了给那个女子安一个显耀的门庭。
放眼天下,很难找出如颜氏这般根基深厚,和顾衡结亲又不惹眼的门户了。
他们这何尝不是互相成全呢?
至于颜氏女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