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跟戚繁音说了注意事项,很快离去。
戚繁音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走进屋子里。她走到顾衡身旁,端起案桌上的药碗,探了探温度,正是顾衡喜好入口的温度,她搅了搅浓稠的药汁,舀了一勺递到顾衡唇边。他看着戚繁音脖子上的细棉布,神色发冷。他伸手,正要伸手托起她的下颚,看看被细棉布包裹着的脖子。
戚繁音怔愣片刻,偏过头,错开他的手。
顾衡心头发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人不再是当年葳蕤园任他予取予求的戚繁音,他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疼不疼?”顾衡问她。戚繁音看着他,心里空荡荡的,飘啊飘着,总也落不了地。伤口自然是疼的,但比起顾衡没入腹部的那一刀,她这点疼也太不足挂齿了。
她低着头,还没说话,泪先掉了下来。
顾衡分不清她这泪是为什么而流,眼睛沉沉地看着:“你别哭,都是我欠你的。”
戚繁音心忽的缩了一下,狠狠抽搐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里面有烈火灼燃,她心口抽痛得厉害,摇摇头,说:“不是的,大人对我很好。”
“可你……还是不要我了。”顾衡轻笑了声,似嘲弄,如轻语。
戚繁音哭着摇头,解释说:“是我,心比天高,总不肯满足现状。我既贪恋大人的庇佑,又端着大家闺秀的份儿,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不愿全心留在葳蕤园。”
窗外起了风,呼啸着,似乎蕴藏着一场急雨,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都快压垮了。
他们明明坐得那么近,戚繁音却觉得望他一眼,深深掩藏在内心的眷恋,就被轻而易举勾了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辈子都不能正大光明走在你身旁,只能一生一世做葳蕤园里的金丝雀儿。”戚繁音泣不成声:“后来顾夫人说你去了琅琊,是要去颜氏提亲,迎娶颜氏女为妻。你那段时日是那么开心,我很少看到你那么开心过,所以我想,一切都该是个头了。我不想颜氏女还没过门,你们之间就隔着一个我,我既怕影响大人和颜氏女的关系,也怕我们的事情的大白于天下,受到众人耻笑。我想,对你我而言,这都是一种成全。”
顾衡试图去回想,那段时间他确然是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勘破自己的心,他有了挂念的人,这种滋味他此前从未尝到过,甫一尝到,便觉美妙非常。他沉溺其间,想到要等他从琅琊回来,他们就可以做真正的夫妻,拜堂成亲生孩子。
他一向不妄议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没去琅琊之前,他摸不准颜氏的想法,便没有事先告诉戚繁音。他想的是,等把事情办成,再告诉她,免得有什么差错,令她烦恼。
在他心里,他是想把事情办得稳妥漂亮,但在音音看来,是什么?
是他要娶妻,所以开心得很。
他自诩自己对她不错,但他却从未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过。明知她不愿做妾,一辈子苟且偷生,自己连一句让她安心的话都没说过。
当时但凡他有一句“我会想办法娶你”,他们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
性格使然,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中,父亲和母亲不断猜忌争吵,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
所以他看得出来戚繁音究竟开心不开心,但他不会表达。就连对人好,也是用他自以为然的方式。
思绪被拉回很久很久以前,那年他为了回去赶戚繁音十七岁的生辰,从江州到云京城十几日的路程,他昼夜不歇,一身疲倦赶回葳蕤园。
那年戚繁音没了父亲,又失了一切,他远在江州,念着她可怜孤苦,巴巴赶回去,是为了陪她过十七岁生辰。
他给她准备了一张良籍作为生辰礼物。
但看到她的泪眼,他却很难大大方方地掏出那张良籍递给她,说上一句“生辰安乐”。
他对她的好,只是他以为对她的好。
譬如一个在沙漠里旅行了上百里的人,口渴难耐,想要喝一口水,但他自作主张地准备了满桌珍馐,却连一道带汤的菜也没有。
他们之间错过的这些年,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怨不得别人。
他好好地坐在那里,却感觉心上被豁拉出一道大口子,冷风呼啦啦地往里灌,灌得他五脏六腑都是冰凉的。
他看着戚繁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脑海里闪过两个孩子的身影,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既然已经无力回天,那又何必再将往事搬弄出来,徒惹是非,他闭上眼,痛苦于自己的无力,低头抹了把脸,抬头告诉让她:“不怪你,都不怪你,音音,是我不好。当初我不知道珍惜,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他忍住喉头又涩又梗的感觉,道:“从一开始你就跟我亮明了底线,是我太自以为是。”
他看着戚繁音,认真地告诉她:“你有选择的权利,是我不对,我根本没想过你的处境,我以为我对你很好,但那不是对你好,我让你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戚繁音流泪。
顾衡苦涩极了,他悟得太晚了。
等真正明白爱里的慈悲和成全,戚繁音早就往前走了无数步了,他们回不去了,诚如她所言,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
也是此时,他忽然明白那时年年跟他说的喜欢一个人就是成全是什么意思了。
她得到了梦寐以求安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