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立在树下的太湖石上,仰头去看那株娇妍的山茶。
沈还没有惊扰这宁静,立在夹道上,看向月洞门后服色雅淡的殷殷,和她身旁争奇斗艳的重瓣山茶。
细雨稀疏,她发髻上沾染了细密的雨珠,却浑不在意,只闭眼轻嗅了一下。
山茶花瓣上的雨珠顺滑而下,落在她鼻尖,短暂地停留了一下,而后坠在她唇瓣上。
他莫名笑了一声。
殷殷被惊动,转头看过来,见是沈还,忙蹲身行礼,沈还也不多解释,只让她跟上,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随他上了马车,连跟小苔打声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马车停在一处绸缎庄前,殷殷不知何意,沈还看向她身上的素色衣衫,语声淡漠:“从今日起,你和蒋家便无任何关系了,蒋家的孝期,与你有什么相干?”
原是嫌她近日穿得太素,想来他不喜欢这样的装扮,殷殷会过意来,恭谨回道:“那我去挑两身衣裳,烦请大人稍待。”
听他“嗯”了一声,殷殷起身下马车,沈还却也跟了下来,她只得顿住脚步,请他先行。
掌柜迎出来,一见沈还这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势,又扫了一眼门口的华贵车驾,心知来了个大主顾,殷勤招待道:“客官想挑成衣还是布匹?小店都有上好的。”
沈还看了殷殷一眼,掌柜会过意来,巧舌如簧道:“这位娘子想挑什么,小店都有时兴款式。马面裙还是百褶裙?袄还是……”
殷殷被这热情骇到,忙打断他:“我自己看就行。”
掌柜住嘴,做手势将她往里引,殷殷挑了半日,挑出来几件立领的薄袄,又挑了几件偏端庄的马面裙,想着既是他不喜欢,便去问问他的意思,谁知找了一圈,发觉沈还已在后厅的圈椅上半阖双眼,似乎已经眠过去了。
昨夜外头吵了一宿,惹得他烦扰不堪,甚至都没叫她过去伺候,想是没歇息好,但殷殷还是着实愣了一下,问掌柜:“我挑了很久?”
“也就两刻吧。”
殷殷咂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定在原地踌躇不前。
沈还倏地睁眼往这边看过来:“好了?”
“挑了几身,大人觉得如何?”殷殷将臂上搭着的几件展开来给他看。
沈还今日穿的常服,又轻车简从,掌柜先前没辨出来身份,现下听闻殷殷如此称呼,愈发殷勤:“这位夫人有眼光,这几件可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款式,夫人穿上必然好看,官爷您意下如何?”
这称呼一出口,殷殷吓得连脸都白了三分,忙要阻止他胡言乱语,沈还却已淡扫了她一眼,先一步出言:“都包好,留着这两日换洗。再去挑两件厚实的,选点布匹,另做几件合身的。”
他既不纠正,殷殷自然也没心思纠结于这称呼,跟着掌柜往前厅去,沈还这回跟了过来,似是怕她又挑上半个时辰。
有他在身侧陪着,厅堂内的空气顿时都沉闷了三分,殷殷没再往身上比划,想着他不喜轻佻的款式,便只挑了两件厚实的风衣,另按质地和色泽挑了几匹贵重却不暗沉的云锦和江绸。
“夫人您尽管放心,小店先紧着您的做,后日便可将成衣送到府上,保证妥妥帖帖,夫人必会喜欢。”掌柜见她一眼挑中店面上最贵重的几匹缎料,先奉承了一通才问,“夫人您在家量过身吗?”
殷殷怔了一下,蒋府给她做衣服时自然是量了的,但绣娘清楚的事不代表她也清楚。至于在家时,入不敷出的窘状已令她许久没有做过新衣了,旧衣穿着略有些紧,按那个做出来恐也不太合身。
掌柜看她犹豫,猜到答案,一时也有些犹疑。这些官家夫人平素都是由采买置办布匹回府,再由府上绣娘量身裁衣,会亲自到店里来选布匹缎料做成衣的,也多是看中了哪位盛名在外的绣娘,自然会量好身再来。
云锦金贵,能置办得起的人家不多,掌柜生怕到嘴的生意飞了,看向一侧明显有些不耐的沈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绣娘在后头巷子的绣坊里,来回需些时辰,官爷先到后头吃杯茶稍待一下?”
殷殷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开口劝道:“大人没歇息好,就不等了吧,反正也已挑了好几身了。”
沈还打量了她一眼,她方才挑中的几身衣裳都明显宽大了许多,实是浪费了她这好身段,不然他也不会起另做这等麻烦的念头,但前前后后已等了小半个时辰,他还从未陪女人置办过东西,不知竟会这般麻烦,说尚有耐心自然是假的。
掌柜的等他发话,僵持片刻,沈还伸手,掌柜愣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忙翻找一阵将刻花尺递进他手中。
“大人。”殷殷迟疑地唤了一声。
沈还先一步抬脚进了后厅,殷殷只得跟进去,关上了隔扇。
殷殷后背紧贴在门上,实是挪不动脚步,嗫嚅道:“大人,我可以自己来。”
沈还不明白她在忸怩什么,她这副身子他连看都已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只是量个身,有什么可害臊的,只觉莫名其妙。
“你怎么量?”
他打量了一眼殷殷身上这件藕色短袄,忆起方才雨中的娇妍山茶,觉着还是明亮一些的颜色更衬她,命她站过来。
殷殷迟疑片刻,终是拧不过他,顺从地走至他跟前。
沈还站至她身后,刻花尺在她肩上轻敲了一下:“放松。”
殷殷乖乖将手垂至身侧,让他量完了肩。
再往下,她则实在有些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