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泻而来,在枝叶与枝叶的间隙里跃动着金色的芒,再落在廊下,一片亮白。有人从那片天光云影里走来,慢慢地走近了,显出一张皎若日星的清俊面容来。
二老夫人微微张了口,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好一时才缓过神来:“六爷……六爷来了。”
顾家二房当家的老夫人,竟唤侄儿一声六爷,可见她此刻的仓皇。蘅二奶奶却瞧不下去了,站起来扶住了二老夫人,笑着招呼道:“这时辰,六弟如何来了?”
顾以宁闻言,半分眼光都未曾分给这些人,只将一双冷极的眼眸慢慢地望住了,被两个婆子拿住的烟雨。
“过来。”
两个婆子只敢偷偷向上觑一眼,立时便扑通跪倒在地,再也不敢造次。
烟雨原是强撑着一口气,从方才听见小舅舅的那一声儿起,绷紧的心神便卸了下来,站在原地晃了晃,鼻头微酸,眼圈就红了一圈。
她挪腾着脚步,慢慢地走近了小舅舅,顾以宁的视线和她相接,小姑娘唇畔的一抹血痕,刻入了他的眼。
“这里,”他下巴微抬,看向烟雨唇畔的血痕,“怎么伤的。”
烟雨有些茫然,顺着小舅舅的视线低垂了眼睫,忽然感受到了嘴唇隐隐的痛意。
为什么嘴巴会痛?
方才人声杂乱,或许是碰伤了嘴唇也说不得,烟雨暂时丢了记忆,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里全是懵然。
她回忆来回忆去,迟迟不言,顾以宁的视线便冷冷地扫视过来,最终落在了二老夫人身上。
二老夫人死咬着后槽牙,只觉得一切那么地匪夷所思。
这小孤女几时寻到了西府六公子做靠山?她回忆起方才那一句“我教的”,一时间浑身冷汗津津。
大老爷如今万分着紧于同西府修复感情,这顾以宁又是新晋阁臣,陛下第一看重之人,如今他无缘无故地插手二房内宅事,可真让她棘手。
二老夫人此时见顾以宁看向她,显是疑心她出手伤了这养女。
她失口否认,“来时就见着了,许是这孩子自己个儿不小心伤的。”
顾以宁视线冷冷,手轻抬,两个身量极高的侍婢拢着手从门外进来,缓步走到了烟雨的身前,一人扶住了烟雨,一人便拿了帕子为烟雨拭了拭唇畔的血迹。
蘅二奶奶掼是个见风使舵的,此时见气氛剑拔弩张,这便招呼着仆妇来为顾以宁看座,又笑说:“四妹妹出了远门迟迟不回来,老夫人想着叫孩子来问询几句,没料到起了误会,二房自己家宅里的事,倒教六弟看了个笑话……”
她意有所指,末了才问起来,“六弟这时辰来,所为何事?”
一句二房自己家宅里的事,她就不信这顾以宁能强行出言干涉。
门外忽得有脚步声飒踏,于是有仆妇进来悄言:“有一队西府的卫士列在了外头。”
二老夫人觉得有些棘手,这顾以宁究竟是想干什么?
有仆妇搬了椅恭敬上前,顾以宁落座,向着烟雨看过去,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落座。
烟雨往小舅舅椅边站了站,摇头小声说:“我站着就成。”
顾以宁哦了一声,“你站着,不成。”
于是那两名侍女便扶着烟雨落了座,周遭的目光使她如芒在背,只好垂着头捉着手指望呆。
举座都在等着他开言。
顾以宁垂着眼睫,望着手边的一盏清茗,忽感可笑。
倒是可以带她一走了之,可背负着心事的小姑娘势必忧心忡忡,再因着这些人的话颓丧不安,那便更令人忧心了,再有一则,她的娘亲,到底还是二房的女儿。
他抬起眼睫,眸光森冷。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由我教授。倘或二老夫人有什么不满,尽可来问。”
他原是清矜温润的声线,此时披霜挂雪,落在众人耳中冰凉彻骨。
二老夫人浮在面上的那一点假笑,就再也撑不住了,嘴角颤了颤,耷拉了下来:“六侄儿这话说的,不过是关起门来管教孩子,孩子说了什么话,做长辈的哪能当真计较呢?”
正堂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言声,姑娘们被带了下去,只余下蘅二奶奶、蔷三奶奶陪着,面色小心。
顾以宁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烟雨一眼——她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有没有掉眼泪。
“你既不计较,那便该我计较了。”
烟雨心里急跳了一下,悄悄往小舅舅那里看了一眼。
娘亲在外吉凶未卜,她拼了一股子莽劲儿横冲直撞,原以为要栽在这儿,任由她们惩治,没想到小舅舅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