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并不理她,直接把簸箩往旁边坐着的人面前一放,喘着粗气:
“这里头的饽饽怎么都比五斤小米多了,你数数。”
端坐的是个年约四十的瘦小老头,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酱紫棉袍,脚踩厚底棉鞋。面色焦黄如土中泛黑,嘬腮龅牙,下巴蓄着稀疏的山羊胡,眼珠子微凸,瞧着有几分滑稽。
可洛英心里头却并不轻松。她知道,这老梁头是整个西柳村出了名的扒皮。何况定量的饽饽少了两个,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她虽然没言语,可眼珠子却时不时盯着梁老头的动作。一颗心更是提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果真——
“哎呀呀!”
老梁头站起身来,佝偻着腰,努力抬起那张不甚协调的脸,贪婪看眼前这个散发着香甜汗味的姑娘:
“英子,你家去年跟我借的,可是上好的五斤小米。可你瞧瞧,这簸箩里都是杂面饽饽,别说五斤,两斤小米都够呛能换够。”
他一开口,洛英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
有的辩,就好办。放眼整个西柳村,论嘴利她怕过谁?
于是冷笑两声,倔强的扬起尖尖下巴,不服道:“你那小米里掺的除了砂石,还有黑乎乎的老鼠屎,凑一块儿都不满五斤。如今还你这些饽饽,还不知足!”
“哎!”老梁头干巴巴的手冲她一指:“口说无凭,反正东西你们是拿去吃了,这字据嘛....”
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平了放在桌上,得意的晃着脑袋:
“可是你亲手按的指印,就算是告到县衙,嘿嘿,我也不怕。”
洛英早想到这招,嫩脸一扭:“我也能告你欺我不认字,骗我按下手印。”
老梁头啧啧两声,拿起字据,放到她眼前:“你不认字,可借我的粮是真的吧。实话告诉你,这买卖,我不是头一回做,衙门口的大门台阶有多少个,我比你清楚。”
人穷志短,天生便矮人一截。
一听要去县衙硬碰硬,洛英也不复方才强硬态度,眉目之间神色明显软了下来。
“哎!这就对咯!”老梁头笑眯眯的把脸凑到跟前,挤眉弄眼:“乖乖听话,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我才不舍得把你送去那种吃人的地方受罪呢。”
他头上那跟抹了猪油一样的油腻发辫,掺着白扑扑的头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而那张字据,就捏在他指尖,来回晃荡。
洛英涨红了脸就要去抢,可老梁头明显更快——
“英子,你爹娘走得早,伺候个瞎眼老太婆,这日子也不好过吧。这个月,跟你舅舅家借几回粮了?这簸箩饽饽,也是借来的吧。”
老梁头慢悠悠把字据收进怀中后,拍了拍胸脯,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才负着双手,慢悠悠在她身边踱步,滴溜溜的眼神不断在她身上审视:
“如今是灾年,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哪儿还管的了你们的死活。听叔的话,进了我府上,不敢说绫罗绸缎随你穿,可吃喝绝对不愁,还顿顿有肉。你这样娇嫩的年岁,叔实在是舍不得....哎哎哎!”
洛英抄着剪刀,锐利的刀锋对准了老梁头。死死的摇着嘴唇,眼圈泛红,却带着股狠劲儿,直勾勾的盯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老梁头一面挪动步子到安全地带,一面谄笑:
“我说英子,你好好想想叔的话。这要是别人,叔早就叫人绑了回去了。可你不一样,叔心疼你,稀罕你,不愿意叫你遭那个罪。你好好想想,叔,叔下回再来啊。”
眼瞅着已经挪到了门口,老梁头也不拿腔作势了。飞一般的蹿出屋,明明是个罗锅,跑的却比正常人还快。
一面跑一面不忘高喊:
“英子,若是再没吃食了,就来找叔,叔给你肉吃。”
“呸!”
洛英冲着门口,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收起剪刀,转过身瞧见祖母周氏已经摸起一个杂面饽饽啃下一半了。
“吃吃吃,咋就没噎死你呢。”
洛英气的端起剩下的饽饽就往伙房走,把这些粮食仔细收好后。拎起灶上的大铁壶,倒了一碗水重新走回到周氏跟前,把水推了过去后,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
周氏狼吞虎咽,可不知这里头还掺了榆树皮,涩的直刮嗓子眼。就在噎的快要翻白眼时,瞅见了洛英端来的水,连忙捧着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好容易这口气顺下去了,在心中暗骂洛英不识好歹,若是乖乖的去梁家做姨太太,自己还至于啃这杂面饽饽?
接着又怪老梁头个没本事的怂货,一个丫头片子都搞不定。要她说,直接绑了人抬回去。生米煮成了熟饭,看她还怎么折腾。
想归想,可自己这条命现在还要靠眼前这死妮子养活呢。于是笑着讨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