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对老太监说:“起来说话。”
老太监应声而起,不过仍佝偻着背,周妙宛只瞧得见他沧桑的额头。
他上了年纪,但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哪怕此时已经压低了声音,周妙宛也依旧听得格外清楚。
“娘娘,请您对身边人多加小心。”
听了这话,正搀着周妙宛的凝夏把脚一跺,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周妙宛拦下了她,朝老太监道:“请您直言。”
“蔚大人托老奴告诉娘娘,请您务必要小心谨慎,同家中宫外划清界限。”
周妙宛还想再问什么,可老太监已经躬身慢慢后退了,他说:“老奴言尽,恭送娘娘。”
家中宫外……周妙宛心乱如麻,回宫后立饮了三大杯热茶,试图平复心情。
凝夏见状,忙安慰道:“娘娘莫要太过挂怀,如今我们身在宫中,本也与宫外没有联络。”
难得的,周妙宛没了回应她一派天真的力气,她摆了摆手,将人全遣了出去,独自缩在了窗前美人榻上。
蔚景逸是在暗示她,谭家要出事。
可周妙宛不懂还能出什么事。
李文演登基日子不长,就算要杀功臣也不可能急于此时。
她也想明白了,盛极必衰是谁都摆脱不了的宿命,外公再如何经营也无用,她赔进去的年月和感情只当是添头,日后削兵权就削兵权,解甲归田就解甲归田,只要能体面收场、不累及性命,她也就知足了。
但是蔚景逸的话搅乱了她的空想。
他执掌近卫所,专替李文演收集各处情报、收拢权柄,周妙宛是知道的,他既然透了这个口风,那定然是谭家真的有什么异动,他怕她被牵连,才如此作为。
可是她不明白。
二舅舅已如外公所愿的那般,坐上了定北大将军的位置,有谭家的声名护佑、也有效忠的部下随行,如今的他,到底还在图什么?
周妙宛心中惶惑,只觉天地连成了一片细密的渔网朝她扑来,这张网越收越紧,缚得她连气儿都要喘不上来。
身在局中的所有人,除她以外,似乎都知道些什么。
李文演知道,蔚景逸知道,谭远行也知道,独独她一人劳心劳力,却不知自己是为何。
她忽然很有冲动,去摇李文演的肩膀,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让她死也死个明白透彻。
正想着,男人的脚步声就从身后来了。
周妙宛低低道:“陛下现在来,都不叫宫人通传了。”
“朕来妻子的宫中小坐,还需要兴师动众吗?”李文演自然地说,他探了探手,去触摸美人榻上垫着的白狐皮:“朕上午叫人送来,皇后便用上了,甚好。”
周妙宛这才懒懒地起身,行了个礼:“大氅臣妾不缺,想着秋天里木榻歇着冷,便垫上了,皇上不嫌臣妾轻贱了好东西就好。”
他顺手将她搂在了一旁:“美人榻上卧美人,朕如何会嫌弃?已经这个时辰了,朕听宫人说,皇后还未传晚膳。”
“臣妾没有胃口。”周妙宛说。
或许是封闭穴位的缘故,或许是苦药汁子都喝饱了,近来她一向吃得很少。
李文演执意拉着她的手,带她去前厅桌前坐好,传了膳来。
他说:“不吃如何能行,朕来前用过了,现在朕看着你吃。”
他眼中的关怀之意就像真的一样。
被人强盯着吃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周妙宛心道:你不在,我还能多吃两口。
她勉强慢吞吞地喝了些鱼汤,便有些反胃,搁了筷子。
李文演见状,道:“许是宫里太医不好,朕换个医生来为皇后诊治。”
“皇上说笑了,陈院判是宫中最有资历的太医,若他的医术都不好,恐天下无人敢称医术好了。”
此话不假,但是遍历宫闱倾轧的李文演心里其实清楚,太医的医术当然好,可他们明哲保身的时候更多,开方问诊都只图一个稳字。
如今的局势,他确实很需要一个嫡子。
所以他说:“皇后此言谬矣,天底下能人辈出,如何能只出在宫里呢?明日朝臣休沐,朕也正好带皇后出宫去看看。”
出宫?
周妙宛这才提起来一丝兴趣。
于是她问:“陛下竟愿意带臣妾出宫,就不怕臣妾悄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