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怀里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林青筠神色不自觉放松了下来,轻抚了抚孟红蕖的背,这才抱着人往景阳阁去了。
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盯住了猫着腰意图离开的佩环:“你去吩咐厨房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佩环立马端正身子恭恭敬敬回了个是。
景阳阁里的物什还和昨日一样,入目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林青筠把人放在床上,仔细掖好了被子。
孟红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拧,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
林青筠俯下身子。
似乎是在说头疼?
林青筠挽起了袖子。
手腕粗壮有力,依稀可看见上头的肌肉线条。
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了孟红蕖的太阳穴。
那按压的手法娴熟,力气大小适中,孟红蕖眉头舒展,渐又昏沉过去了。
孟红蕖脸上是酒醉后的酡红,比方才睡得安稳了一些。
这番熟睡的模样,不见醒着时的那副任性魅惑的姿态,而是莫名带上了一丝自然娇憨之感。
让人见之,便想偷偷藏起来据为己有,再不叫外人瞧见。
手指忍不住从太阳穴移到了那小巧精致的面庞上。
之前他想着,能远远瞧上她一眼,便是极好的。
但现在,他好似想要更多了。
佩环端着手里的醒酒汤立在半开的门外,脚步踌躇,犹豫间,还是敲了门。
“咳咳,主子爷,厨房的醒酒汤好了。”
林青筠旋即收回手站起了身:“那就送进来吧。”
语气清冷,眸子里不见方才的温柔与缱绻。
佩环依言进屋,把手里的醒酒汤递给了林青筠。
林青筠试了一下温度,正好可以入口。
把手上的醒酒汤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林青筠把人半扶了起来。
佩环见状,麻溜拿起了那碗醒酒汤,拿着勺子便想给孟红蕖喂进去。
冷不丁林青筠一个眼刀扫过来,佩环非常配合地双手把勺子奉给了林青筠:“主子爷,您来。”
孟红蕖人还不太清醒,模模糊糊间只感觉好像有人在给自己灌药。
什么药,不知道,但还挺好喝的,便也就全部乖乖喝了下去。
那碗醒酒汤好不容易见了底,佩环接过空碗放在了外间的四方桌上。
林青筠望了一眼兀自咂摸着嘴又睡过去的孟红蕖,心搁了下来,又仔细叮嘱了佩环一番。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我前头还有些事,就先去书房了。”
林青筠说完,抬脚离开。
佩环看了一眼依旧在床上酣睡的孟红蕖,心里有点感慨。
看来这主子爷,也不像外边说的那样不堪,最起码,对公主是好的。
也难怪皇上会一把子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眼看着孟红蕖睡得香,佩环昨夜也在醉欢楼守了一夜,索性也趴在床头眯了一会。
待孟红蕖迷糊睁眼醒来之时,日头已经西斜。
今日倒奇了,喝了酒醒来,不仅头不疼,连人也精神了许多。
床头趴着的佩环自然也醒了,问她:“公主可还觉得头疼?”
孟红蕖摇头:“倒是觉得精神了许多。”
佩环咧嘴:“那您可得好好谢上一番主子爷,是他在一旁看顾您,还让奴婢去备了醒酒汤,不然您的头可还有得疼。”
乍一听主子爷这词,孟红蕖还有点恍惚,而后才突然想起来,是了,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
她觑了一眼佩环:“我为何要谢他,可不是我求着他来照看我的。”
再说,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心里郁闷,大半夜跑醉欢楼一趟。
“主子爷那还不是对您有情意,这才会来照看您吗?说起来,公主您现在已为人妇,这醉欢楼,日后还是不要去的好。”
“怎么,不过一碗醒酒汤,就将你给收买了?”
孟红蕖拢了拢衣衫,从床上起来,面色有几丝不快。
佩环也瞧了出来,不敢再多言。
不过一个出身寒门刚及第的状元郎,初入职便进礼部任了侍郎,又拒了长昭而与自己成婚。
此人定然心思不纯。
看起来一副清风霁月清冷孤傲的模样,谁知道内里如何。
孟红蕖眼眸微暗。
“往后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他的事。”
佩环不敢出言反驳,低声应了个是。
孟红蕖又蹙眉瞧了一眼房内各类大红的物什,只觉碍眼,吩咐佩环:“晚些时候让人将这些贴红的物什都给去了。”
再一回头,发现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玉簪。
那簪子通体简约,未刻花纹,看起来,倒像是男子的样式。
佩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回公主,那是主子爷的东西。”
秀眉紧拧。
“他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房中?”
佩环有些头疼。
“您与主子爷既已成亲,两人住一起,主子爷的东西自然在这儿。”
孟红蕖打开了箱奁,果然看到了自己衣裙旁多了几件男子的衣衫。
若是同住一房,岂不是日日都要见到?那还了得?
孟红蕖叫来了几个小厮:“把这些,统统搬到偏房去。”
林青筠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小厮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孟红蕖一袭红衣,站在主房的门口,衣角被秋风吹得猎猎,五官艳丽,美得肆意又张扬。
见他过来,破天荒的,她叫住了他。
“本宫这身子着实金贵得很,与驸马爷一同怕是住不惯,便让人把驸马的东西都搬到偏房去了,驸马爷可有意见?”
林青筠面色依旧清冷,青色衣袍颜色寡淡,衬得人高洁,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装模作样。
既然他一副清高的模样,那不如就狠狠折一番他的傲骨。
孟红蕖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林青筠心里涩涩,望着阶上的她。
似乎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拉近两人的距离。
哪怕只是一丁点。
“臣自然没意见。”
声色淡淡。
“如此便好。”
孟红蕖轻嗤了一声,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
“驸马爷不愧是博学多才,时刻谨记着礼节规矩,往后在本宫面前,也要记得如今日般自称臣,方才不逾矩。”
话罢,孟红蕖转身进了主房,嘴里嚷嚷着饿了,让佩环去布菜,再不留一丝眼神给身后的人。
林青筠停在原地,看着眼前渐阖上的门,直到再瞧不见女子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
双手痛苦紧握成拳。
而后,又只能颓然松开。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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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陛下已经吩咐了,让老奴以后就在府上看着二公主,务必保证二公主不再做出大婚之夜大张旗鼓逛花楼这等有违礼制之事。”
庆俞恭敬地躬着身子,手上拦人的动作却没有停:“若是没甚大事,公主以后还是莫要再随意出府了,尤其是这醉欢楼,还是不去的好,毕竟,公主是已有家室之人。”
说这话的时候庆俞脸上带着笑,但隐隐含了几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孟红蕖知道,这是孟羲和的意思。
“在府中呆了这么久了,实在闷得慌,”孟红蕖不死心,脸上堆笑,“左右逛几圈我就回来了,绝不在醉欢楼逗留。”
“公主怕是忘了,您昨儿日上三竿才从醉欢楼回来,算来最多在府上也不过呆了十几个时辰,哪里会闷得慌?”
庆俞跟在孟羲和身边数十载,论资历,宫里再没人能比得上他,饶是孟红蕖,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见庆俞不肯松口,孟红蕖往后退了一步,决定与他说道说道。
她好不容易从宫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府邸,自是不能再像之前在宫里那般日日被孟羲和身旁的人看管着。
“让公公您一个宫廷内监来我府里做大管家,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规矩?”
“这倒不劳烦公主费心,陛下发话了,公主行事跋扈张扬,府里自然也不拘这么些体统规矩,待公主何时听话不再闹幺蛾子和主子爷安生过日子了,老奴便何时收拾东西再回宫里去。”
做梦。
听到庆俞话里提到了林青筠的名头,孟红蕖面色更加不霁。
心里正想着呢,她昨天才去了醉欢楼,怎么转头就有风声透到宫里去了。
原是有人先跑到前头告状去了。
孟红蕖冷冷扫了偏房一眼:“我说父皇怎的突然如此紧张,还把公公给找过来了,原是驸马前去告状去了。”
若是她没记错,赐婚圣旨出来前,孟羲和也曾召林青筠入宫彻夜长谈。
翌日赐婚圣旨便下来了,任她撒泼打滚,孟羲和也不肯撤了这旨意。
庆俞的腰更低了:“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与主子爷无关。”
一旁的佩环倒默默抹了把冷汗。
若是被公主知道了这消息是她递往宫里的,定没好果子吃。
倒是会为他开脱。
孟红蕖心里堵上了一口闷气,身后又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粗嘎声音。
“这平城里,但凡眼没瞎耳没聋的,早八百年就知道公主大婚夜混迹醉欢楼里的事儿了,哪还需要人告状。”
这话里明晃晃带着刺。
孟红蕖回头一望。
说话的是个穿着粗布麻衣膀大腰圆的汉子,肤色黝黑,约莫三十岁左右,正抱着双拳看着自己。
瞧着眼生。
她可没记得之前挑小厮的时候有选过看起来这么彪悍的。
难不成,这是父皇塞进府里的侍卫?
孟红蕖瞥了一眼那汉子,一身腱子肉,眼里带上了些嫌弃:“你叫什么名字?本宫说话,还轮不到你个下人来多嘴。”
“回公主,这是主子爷身边的护卫,名唤林萧,人才刚进府几天,您不认识是应当的。”
庆俞弓着腰在身后回话。
原来是林青筠的人。
孟红蕖眼里的嫌弃更甚:“怪不得,如此不懂规矩礼数。”
林萧在清水村乡野长大,哪懂得什么规矩,只把林青筠当自己亲兄弟,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见孟红蕖如此趾高气扬的模样,火气上来,瞪着眸子要发作,却被一声清冷的呵斥给叫住了。
“林萧,不得对公主无礼。”
听到动静的林青筠从书房出来,仍旧是一拢青衫,清风朗月的模样。
“林萧自幼在清水村长大,刚被接到平城,散漫惯了,不识礼数,冒犯了公主,我替他向公主赔不是。
孟红蕖轻嗤了一声:“本宫可不敢受你这大礼,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可不得又要往我府里再塞人?”
看庆俞始终不愿放她出府的模样,孟红蕖不再多言,俾睨了林萧一眼,甩手回了景阳阁。
“公主性子跋扈,还请主子爷多加担待。”
庆俞望着孟红蕖的背影,对林青筠道。
殿试时庆俞随侍在孟羲和左右,有幸目睹了这位状元郎是何等的天资过人。
饶是在宫里摸爬打滚了多年,他也没摸清林青筠的心思。
这昌平公主姿色过人是不错,但这性子,委实过于跋扈了一点。
林青筠如此清风朗月一人,怎的偏生就看上了这二公主,还因着这婚事,给自己招来了无端的流言。
他叹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林青筠却只说无碍:“日后府上还得劳烦公公多照看。”
孟红蕖兀自生着闷气,回到景阳阁心里仍旧堵得慌,衣袖拂过桌面,名贵的青花瓷杯随之落地,碎裂声清脆,惊到了一旁的佩环。
“生气伤得是自个的身子,公主何必置气,咱们在府上呆一天,明天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佩环劝她。
一路发泄了一番,孟红蕖心里渐平静下来,听了佩环的话,她面色微变,没说话,只从箱奁里掏出了两套衣服,将其中一套扔给佩环:“换上。”
是府里小厮穿的黑色粗麻衣服。
这衣服佩环并不陌生。
往常在宫里,主仆两个也常换上宫女太监的衣服偷溜出去。
这衣服便是那时候一并置备的。
孟红蕖只当是自己扮得好,每次都能溜出去。
殊不知每次都是孟羲和向守门的禁卫军下了令。
很快,两人便换上了那衣服,再重新束了头发,远远望去还真有个小厮的模样。
只不过,孟红蕖身段极好,肤白胜雪,这衣服虽说有点宽大,但该瞧见的还是能瞧见,掩映在宽大的衣衫下,更惹人遐想。
只要不是个眼瞎,应该都能辨得出她是个女子。
佩环有点踌躇:“公主,我们这衣服,怕是不太能骗过庆俞……”
这公主府可没有陛下偷偷下的旨意能让人将他们放出去。
孟红蕖却颇为放心:“这身走正门自是不行,但可以暂时掩人耳目,让我们从旁的路子出去。”
佩环虽摸不清孟红蕖这话是何意,但还是一路跟在了孟红蕖身后,主仆两人偷摸出了景阳阁。
孟羲和纵她,建造这公主府时的一草一木,皆要经过孟红蕖的首肯。
好在当初她留了一手。
翻过那一道隐蔽低矮的院墙,孟红蕖只觉整个人心胸都开阔起来。
兀自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孟红蕖携着佩环一同往前行去。
却不是平日里七弯路醉欢楼的方向。
虽说平城作为都城,街市一向热闹,但今日不比往常,路上人头攒动,人们争相都在谈论一件事。
边疆的忠武军班师回朝,今日就能抵京。
佩环抬眸瞥了一眼行在自己前边的孟红蕖。
女子侧脸精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