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翕存心里微叹一声。
虽不知为何那男子的目光里隐约藏了几丝对他的敌意,但徐翕存自幼所习的规矩还是让他保持了良好的礼节。
他上前向林青筠行了一礼。
“在下承恩侯府徐翕存,不知阁下是?”
林青筠未松开揽着孟红蕖的手,淡然开口:“礼部侍郎林青筠,久仰世子大名。”
听到林青筠三个字,徐翕存恍然。
之前在军中他也隐约听人谈起过孟红蕖的婚事,只并未放在心上。
听人说这驸马是新及第的状元郎,虽出身贫寒,但才学过人,凭着满身才气入了孟羲和的眼。
徐翕存抬手连声说了几句不敢:“林侍郎才华过人,该是徐某久仰才对。”
林青筠淡淡一笑,揽着孟红蕖盈腰的手下滑,转而牵上了她的手。
女儿家一贯娇养着的手,白嫩光滑,触感极好,惹得他不自觉地轻摩挲了一下。
男子的大手略带薄茧,抚在手上的感觉异常清晰,孟红蕖心微跳,下意识想挣脱,大手却更为用力扣住了她。
有细碎的画面在脑海里跳动,烛光绰绰,床上交叠的人影……
明明那夜他们什么都没做……
脸莫名烧得慌,孟红蕖不自然地移开眼,却意外撞见了孟白兰微凝的视线。
却不是在看着她,而是盯着宽大青衫衣袖下两人交叠紧握着的手。
眸光微闪,孟红蕖不再想着要挣脱,只任由林青筠握着。
林青筠不咸不淡与徐翕存客套了几句,开口欲离开:“中郎将初回城,想必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来接公主回府,便先离开了。”
说完,林青筠不再停留,牵着孟红蕖的手离开,佩环忙快步跟上了二人。
看着林青筠离去的背影,徐翕存眉头微蹙。
虽说林青筠是寒门子弟,身上却不见一丝卑怯,反倒有股超脱于众人的傲气。
只可惜,家世不好。
若不然,兴许两人还能好好结交一番。
一回头,身后的孟白兰脸色略有苍白,瞧起来似乎不太好。
“可是被方才的小孩给吓到了?”
徐翕存声音温润,孟白兰回过了神,掌心传来丝丝痛感,是她方才下意识掐的。
把手收回袖中,她捏着手里被自己揪得乱作一团的帕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我无碍,小孩一向顽劣爱玩闹罢了,我只是挂念着二妹妹,她似乎还在计较着五年前的那事……”
秀眉微蹙,是一副苦恼的模样。
话头又扯到了孟红蕖上,徐翕存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五年前的事早已过去,再说,那事全是二公主一人做出来的闹剧,又与大公主何干?”
言罢,为了让孟白兰安心,徐翕存牵过了自己的马:“臣护送公主回宫。”
孟白兰眉头舒展开来,柔柔一笑,点了点头。
她自然瞧见了提到孟红蕖时徐翕存脸上的不耐,心里因着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的亲密而生出的烦闷一扫而光。
本以为孟红蕖性子跋扈,与林青筠成亲后定然是整日里鸡飞狗跳,不想两人倒意外的亲近。
不过那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乡野小子罢了,也就只有长昭那般小家子的能看得上他。
孟红蕖一向招摇,眼高于顶,最初肖想的是平城大半女子都倾心的侯府世子徐翕存,不想最后自己的驸马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如此落差,心里不知得难受成何种模样。
瞧着驾马与自己的马车悠悠同行的徐翕存,孟白兰心里又舒畅了起来。
虽说五年前的事不小心让旁的人给知晓了一二,但只要早日让徐翕存娶了自己,她便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林萧抱着双拳倚在马车旁等候,见到林青筠携着孟红蕖过来,忙掀开帘子。
稍稍使力,孟红蕖甩开了林青筠的手。
她从未让人来接她,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也自然不会跟着林青筠就回去。
转身欲离开,手腕被一把拽住。
“公主想要再去何处?醉欢楼?还是要再回去找徐翕存?”
一贯清冷的嗓音带上了几丝克制的怒气。
怎么也挣脱不开手腕上的禁锢,孟红蕖失了耐性,蹙眉回身,冷笑看着林青筠:“我去何处干驸马何事?怎么,驸马爷如今长了脾性,还要管上我了?”
许是孟红蕖面上过于嫌弃,又或是语气过于冰冷,林青筠不再多言,直接把人拽上了马车。
车帘刚被放下,林萧便得了林青筠的令驾马驱起了车。
佩环抱腿坐在林萧身旁,仔细听着车里的动静,面上有缕忧色。
也不知这二人会闹成什么模样。
心里堵着一口闷气,林青筠手劲有点大,拽得孟红蕖手腕生疼。
“你放开我!”
孟红蕖小声斥他,林青筠却恍若未闻。
直到孟红蕖小声埋怨手疼,他才松开了手。
原本娇嫩白皙的手腕处红了一圈,看起来颇为显眼。
确是他力气使大了。
心里一时有些无措,林青筠抬眸望向紧靠车壁的孟红蕖。
一脱了他的禁锢,孟红蕖便坐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
侧脸小巧精致,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更衬得肌肤娇嫩,宽松衣衫下的玲珑身姿若隐若现。
林青筠往孟红蕖的方向微挪了挪。
察觉到他的动静,孟红蕖再往角落里挪了挪。
即使角落狭小,再没多出来的地方,她也不愿再靠近他半分。
林青筠身子一僵,没再动作。
车内一时寂静,只能听见车辙撵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许久,有清冷的声线响起。
“抱歉,方才没控制住力气。”
说得是将孟红蕖手腕拽红的事。
孟红蕖没出声,只是掀起帘子瞧了一眼车外,莹洁的手腕处还隐隐泛着红。
刚刚驶过了七弯路,林萧自然不会听她的命令停车,看来这醉欢楼今日是去不成了。
好不容易避过庆俞从府里出来这一趟。
孟红蕖在心里惋惜。
而后似乎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一人,抬眸冷冷看了林青筠一眼。
“驸马爷都敢把本宫直接拽上马车了,哪还用道歉?本宫可受不住。”
“公主如此冒失跑出府,陛下定然会很担心,我……臣亦担心,既已与公主成亲,臣希望,能与公主同寻常的夫妻般……”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孟红蕖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驸马凭什么觉得能与我同寻常夫妻一般?凭着那一贫如洗双亲早逝的家境?”
“我自出生时起,便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母后是统领后宫的皇后,嫡亲的兄长是大周唯一的皇子,你拿什么与我相配?”
“若不是父皇的旨意,你以为本宫会与你成亲?”
孟红蕖的嗓音娇柔明媚,一字一句却好像淬上了寒冰,砸进林青筠心里,寒意从脚底蔓至了他的全身。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能说出完全不一样的话。
“英雄不问出身,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少女脸上有着未褪去的婴儿肥,依稀能瞧出姣好精致的五官,比他矮上半个头,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却不会像其他人一般欺侮他,只会恨铁不成钢地踮起脚训他。
他再没能见过她,却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她的名字。
在没有纹银买蜡烛温习诗书的夜里,她是他最亮的烛火。
如今,寒窗多年,他终于能再见到她,她却早已忘了他。
甚至算不上她的过客。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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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孟红蕖说的这一番话甚是难听,就连外头隐约听着二人动静的佩环也忍不住直皱眉。
虽此时不过十月深秋,车内气氛却霎时如凛冽寒冬一般死寂。
林青筠的脸色算不上多好看。
薄唇紧抿,大手紧握成拳,面上是极力压制的淡然,不停颤动的眼睫却暴露了他这时的情绪。
双亲早逝,家境贫寒,在冷嘲热讽中长大,林青筠早便养成了个清清冷冷的性子,鲜少能在他脸上看出如此波动。
他还以为到了如今,自己的心早已坚硬如铁,能不受外界侵扰,今日才知晓,原来并没有。
心里苦笑了一声,林青筠欲再开口。
少女稚嫩的面庞如同昨日刚见到般清晰印在他脑海,纵外头有再多流言,他也不相信她真的会是那般女子。
孟红蕖却不想再多言。
林青筠尚未来得及开口,孟红蕖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本宫乏了,你不必再说了。”
语气骄矜,隐隐带着几丝倨傲。
即使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
同平城世家子弟身上的贵气一般,浑然天成。
良好的家室同地位,自然能养出身上的贵气。
而这些,都是林青筠没有的。
是他再怎么挑灯夜读也远及不上的。
言罢,孟红蕖便头靠车壁慵懒地阖上了眼,再不看林青筠一眼。
车里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车辙声阵阵,间或能听到孟红蕖微弱细碎的呼吸声。
原以为就这么一路安然回到公主府,徐徐行着的马车却倏然停下了。
小憩中的孟红蕖没甚准备,身子因着惯性往前一倾,又因着冲劲往后一甩,眼看着后脑勺就要磕上冷硬的车壁。
混乱中,孟红蕖忙用双手护住了头,紧张地皱起眉头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
她没磕上冷硬的车壁,却好似触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什。
疑惑睁眼,堪堪对上了那一双精致的凤眸。
林青筠不知何时已起身过来,伸手护住了她,这才没让她一头磕上去。
林青筠半个身子都笼在孟红蕖上方,远望去,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孟红蕖嗅着他衣袖上淡淡的甘松香,先移开了视线。
林青筠薄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淡然坐了回去,右手不动声色掩在青衫长袖下。
车内涌动着莫名的气氛,孟红蕖轻咳了一声问外面的佩环:“外面出了何事?”
“回公主,是大理寺的人在办案,说是出了一桩命案,封了这路,不允马车再过去了,我们换条路回府。”
佩环的声音自车外悠悠传来。
平城作为大周的都城已有几十载,守卫治安极为森严,少有命案发生。
孟红蕖心生好奇,纤手掀开了帘子。
林萧早将马车调了个头,她只能遥遥往外看上一眼,瞧得不太真切,只莫名觉得那尸体手上的月形疤痕看着有点眼熟。
好在路上再没出旁的事了,马车一路徐行,终于是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孟红蕖一人先跳下了马车进了府,佩环跟着她。
庆俞见到两人一副小厮装扮从外头回来,心里讶然,皱着眉头又是好一顿絮叨,直从府门口一路念叨到了景阳阁,中途未有停歇。
林青筠跟在孟红蕖身后,本欲追上她,但看着她步履匆匆,无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脚步一顿,没再想着追她。
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孟红蕖的背影愣神。
直到那抹倩影拐过游廊,再瞧不见。
还是一旁的林萧先扯过了他的手:“阿七,你这手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林青筠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瞧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只是手背不不知何时被擦破了皮,面积还不小,红肿了一大片,有血丝渗在其中。
方才马车突然停下,虽只短短一瞬,甩人的劲头却很足,手就是在护住孟红蕖时不小心蹭到的。
林青筠望着手上的那一片红肿,眉眼染上了些许担忧之意。
方才在车上他未开口询问,也不知孟红蕖有没有磕到,早知道刚刚就追过去了。
心里隐隐生出几丝懊悔。
见林青筠没回他,林萧着急,又大着声问了一遍。
在清水村之时常被人殴打谩骂,林青筠身上没少受伤,惯会瞒着他。
林青筠被他雄厚的大嗓门吼得回了神:“方才车上不小心蹭到了,无妨,不用担心。”
应了他,林青筠撩袍欲进府,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他:“对了,你车技不好,往后就不用再驾车了。”
林萧挠头。
不过是忧心他罢了,怎么自己还被嫌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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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多日,府上,孟红蕖同林青筠两人依旧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每日从礼部衙门递到府里的折子只多不少,林青筠大半都呆在书房里。
整好孟红蕖最不喜的便是文绉绉的习字和作画,公主府建成至今,她从未踏足过书房。
是以两人虽同住在一个府上,却几日都见不上一面。
孟红蕖乐得自在。
佩环却整日只耷拉个脸。
临出宫前,孟羲和特特嘱了她,让她看着孟红蕖和林青筠,务必让二人好生处着,一有动静便往宫里递消息。
没想到这两人这么难折腾。
平城的天气怪得很,虽才十月下旬,前几天还是秋高气爽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这几天突然又呜呜刮起了秋风,刀子似的,吹到人身上透心凉。
眼看着这几日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佩环早便差人在景阳阁里烧起炭火铺上了厚地毯。
暖融融的炭火熏得孟红蕖的双颊泛红。
佩环手里拿着一小瓷瓶药膏。
“公主,这是主子爷让林萧送过来的药膏,听人说疗效极好,要不奴婢给您上个药?”
那日林青筠将人带上了马车,不想掐得孟红蕖腕上泛了红。
甫一到府,便着林萧把药给送过来了。
孟红蕖只冷冷扫了一眼佩环手中那小瓷瓶:“矫情。如此小伤,本宫还用不着上药,不若让他留着给长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