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醉欢楼,转头问孟红蕖:“公主是又要往醉欢楼去?”
“本宫去何处,与你何干?”
“公主如今既与阿七成亲,此等烟花之地,自然不应当再踏足。”
孟红蕖拧眉问他:“不许去醉欢楼,这也是林青筠吩咐的?”
林萧微哽了哽,一时不知如何应。
林青筠确实没和他吩咐过这些事情,只让他好好护着人便是。
他不过是替林青筠觉得不值,才自作主张多提了这一句。
孟红蕖却只当他是默认了。
想来护她周全是假,不过是为了找个人拘着她罢了。
孟红蕖眼眸微暗。
气氛一时僵着。
斜睨了林萧一眼,孟红蕖没好气问他:“你当真要一直跟着我?”
林萧点头。
既是阿七给的命令,他自是要一直遵从的。
孟红蕖望着周围来往的人群,潋滟的桃花眸狡黠地转了转。
不过片刻,立马转换了态度。
“我仔细思量了一番,林护卫说得倒也对,我如今再去醉欢楼,确实不太合规矩。”
原以为他们会因着去醉欢楼这事闹得不欢而散,不想这次却破天荒是孟红蕖先服软松了口。
听着这话,佩环和林萧皆是一愣。
孟红蕖却仍旧一副如常的模样,只让那车夫和马车在此处候着,先踏步离开了,佩环忙快步跟上了她。
过了人潮涌动的七弯路,孟红蕖只当没看见,依旧目不斜视朝前走着,拐过了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小巷。
林萧皱着自己的大粗眉,谨慎跟在她们主仆二人身后,脚步略有踌躇。
再次匆匆过了一个空荡的小巷之后,林萧心放了一大半。
孟红蕖性子一向跋扈,这次面上来看虽是松了口,心里指不定积攒了多少怨气,这会儿大抵是要带他在这些巷子里溜溜好发泄一番。
一想到孟红蕖那难缠的模样,林萧摇了摇头。
正兀自怔愣着,再抬头,孟红蕖和佩环又匆匆拐进了另一个小巷,他忙又抬脚快步追了上去。
这巷子偏僻又安静,陡一进去,一时竟没瞧见孟红蕖和佩环的身影。
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林萧欲回头,身前却突然齐刷刷出现几杆银枪,将他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尾随公主殿下!”
林萧抬头,是一袭黑甲的禁卫军。
一直不见踪影的孟红蕖从他身后绕了过来,右手抛着那块珍贵至极的帝王玉令牌,嘴角得意地上扬着。
她在平城街道混迹多年,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她再熟悉不过。
先是制造林萧跟踪她的假象,再用身上的帝王玉让一直在路上巡逻的禁卫军来拿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孟红蕖轻飘飘瞥了一眼被禁卫军押着的林萧,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的帝王玉重新佩戴在腰上。
林萧瞪着她,眸里是显而易见的怒火,刚想开口说话,嘴里就被塞上了严严实实的布团。
孟红蕖笑了笑,看着禁卫军道:“这贼人就劳烦诸位带回衙门了。”
经了这一出,看林青筠那厮还敢不敢再让人来盯着她。
那几个禁卫军忙低头行礼说不敢:“让公主殿下受了惊吓,是臣等失职。”
说着,打头的挥了挥手,立马有两个禁卫军从中出列,一副一路都要护卫着孟红蕖的架势。
孟红蕖忙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本宫这就回府,不用再劳烦诸位了。”
好不容易才搞定了一个林萧,再来可就真受不住了。
见孟红蕖一副坚决拒绝的模样,那头领也不再坚持,押着林萧便离开了。
拍了拍手,孟红蕖轻松踏步,朝着醉欢楼的方向去了。
佩环却一步三回头,望着不远处被禁卫军押去衙门的林萧,眼含忧虑之色。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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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注意到佩环犹疑的脚步,孟红蕖停了下来。
“怎么,你觉得本宫不应该这么做?”
佩环下意识想点头,一瞥看到孟红蕖微眯着眼盯着自己的神情,又摇了摇头:“公主这般做,自然有公主的理由。”
“只是……”,佩环有些忧心,“林护卫只是奉了主子爷的命令行事,公主又何必迁怒于他,禁卫军将林护卫给抓走了,也不知会如何待他……”
孟红蕖却只让她放宽心:“衙门的官差办事自有分寸,待审查一番将事情搞清楚,自会将人给放了。”
她不过想着借这事好刹刹林青筠的威风罢了,倒也不是真的要为难林萧。
听孟红蕖这么一说,佩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也是稍稍搁了下来。
那头的林萧被禁卫军径直押到了官衙中。
府尹坐于上首,示意手下将林萧口中的布团取下。
终于可以说话了,林萧大喘了一口气,因着孟红蕖搞得这一出,心里有掐不住的火气,粗着嗓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都说了一遍。
那府尹兀自捋了捋自己的小短须,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同他确认。
“你是说,你是礼部林侍郎身边的护卫,你并没有尾随公主,对公主并没有恶意,一切都是公主污蔑你的?”
林萧点了点头:“一切还望大人能够明察。”
府尹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堂下的林萧。
一身黝黑,举止粗俗,气质与那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林青筠着实相配得很。
这林青筠定以为自己有了昌平公主这一靠山便再无后顾之忧了,不想公主并不买他的帐,今日里还闹了这一出。
一想到林青筠,府尹微眯着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
既然公主已经将人给自己送来了,自是不能放了这个报私仇的好机会。
府尹朝堂下立在两旁的衙卫挥了挥手示意。
林萧整个人还没捋清楚是怎么个情况,人便被重新押住了,嘴里又塞进了刚刚的那布团。
“谁人不知这林侍郎与昌平公主刚成亲不久,你既是林侍郎身旁的护卫,公主怎能不认得你,还一口咬定你便是跟着她的贼人?可见你是在撒谎欺瞒本官。”
“看你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不想竟敢出言污蔑昌平殿下。京中近来频有命案发生,大理寺至今未找到凶手,依本官看,你身上的嫌疑却是大得很,既如此,便就先收押下去好好审查一番,再作定夺。”
一言不发便要将他给收押下去?
林萧心里不服,瞪大了一双眼,手上使力欲挣脱,却只惹来了更蛮横的压制,人很快便被押了下去。
府尹背着手看着被押下去的林萧,冷冷吩咐一旁的心腹手下。
“机灵些,若是他不肯招认,便多使些法子。”
心腹领命称是。
醉欢楼里头是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候在二楼的大壮远远瞧见了孟红蕖的身影,忙欢欢喜喜地出来迎她。
“二公主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楼里了。”
“被府上的一些琐事给绊住了手脚。”
孟红蕖笑了笑,含糊其辞道。
好在大壮也没多问,只说公子人早便在房里候着了。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琴笙正端坐在屋内,摆弄着面前的七弦琴,时不时有几个音传了出来。
像醉欢楼这般供客人寻欢取乐之地,楼里的小倌除了脸要长得好之外,拿手的技艺也是不可少的。
毕竟,弹琴唱曲儿,也是取悦客人,让客人甘心掏钱买账的一大法子。
外边的人都传言,琴笙之所以能进醉欢楼,还成为了楼中的头牌,除了他那张脸生得极好之外,也与他一手极为高超的弹琴技艺有关。
在孟红蕖未曾踏足过醉欢楼之前,琴笙就已凭着一手高超的琴艺扬名平城了。
再后来,孟红蕖一人把琴笙包了下来,外头还有人埋怨着以后再难听到如此悦耳的琴声了。
琴笙正在调音,见到孟红蕖,眉眼染上了一丝欣喜,忙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动作,起身行了个礼。
“今日倒是个喜日子,竟然把公主给迎过来了。”
孟红蕖搬出了方才糊弄大壮的理由:“府里事务繁多,今日才刚得了闲暇。”
琴笙笑笑,没再多问,只一边听着孟红蕖的话,一边撩袖预备将桌面上的琴收好。
孟红蕖瞧见了,忙制止了他的动作:“本宫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今日正好赶巧碰上,这琴就不必收了。”
“是。”
琴笙低头应了一声,把琴放回原处,复又抬眸看向孟红蕖:“酒性烈,奴近日来新得了些上好的茶叶,不知公主今日可有兴致与奴品茶赏琴?”
孟红蕖到这醉欢楼不过是为了找些乐子打发时间,酒虽诱人,但也不是非喝不可,便只点了点头:“随你。”
琴笙跪坐在房间的小席上,面前是一张红木小案,案上是烧得正沸的茶水。
烟雾袅袅,琴笙一袭白衫,发未挽,垂眸认真看着眼前汩汩滚动的茶水,眉间时不时微微蹙起,公子如玉。
不多时,房内隐隐可闻到丝丝缕缕淡雅的茶香。
琴笙拿起案几上的长柄茶杓,给孟红蕖斟了一杯茶。
孟红蕖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醇香,初时无味,而后却是唇齿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真真是好茶。”
香气沁人心脾,孟红蕖自诩不是那等附庸风雅之人,这会也情不自禁开口赞了一句。
“公主喜欢便好。”
琴笙微笑,素手拨起了琴弦。
悦耳的琴声响起,悠扬又深远,仿佛能随着案上那丝丝缕缕的袅娜烟雾直直浸润到人心里去。
一曲罢,孟红蕖抬手鼓起掌来。
“许久未听你弹琴,我还担心你会手生,没想到今日一听,还是之前的味道,甚至比起之前更有一番别的韵味了。”
“公主谬赞。”
琴笙说着,拿起茶杓撩袖又给孟红蕖缓缓倒上了一杯茶。
孟红蕖看着茶杯里清澈透亮不见一丝浑浊的茶水,心生好奇。
“你这茶叶真真是上好佳品,怕是宫里的茶叶都比不上你这茶,这下我倒要怪你为何不早日将这茶叶给拿出来了。”
琴笙忙低头敛眸:“公主说笑了,这茶叶只不过是奴一老友随手所赠,怎能和宫廷之物相比。”
孟红蕖更来了兴致:“这还是本宫第一次听到你提及旧友之事。”
琴笙手上动作微顿,不动声色笑道:“我这旧友惯爱云游四方,难得见上一面,是以奴才一直未和公主提过,这茶叶,便是那位旧友游历北凉之时特带回来赠予臣的。”
听到北凉二字,孟红蕖心一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案几旁茶罐里的茶叶。
那茶叶颜色乌翠,均是一片片完整的小叶子形状,泡在茶水里完全舒展开后,又是一副青翠喜人的样子,瞧起来煞是好看。
确实与大周一贯产的茶叶不同。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沸腾茶水不断升腾而起的迷蒙烟雾,孟红蕖始终瞧不清琴笙的面容。
等她从醉欢楼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将临。
那车夫正靠在车辕前昏昏欲睡,迷糊中似瞧见了孟红蕖的身影,立马打起精神睁开了眼。
刺耳的铃铛声很快便响了起来。
夜风阵阵,轻柔拂过佩环的面庞,略带了些深秋的寒意。
想了想,她轻挑开车帘一角,小声问着正闭眼小憩的孟红蕖:“公主,我们可要去官衙与林护卫一道回府?”
孟红蕖微睁开了眼眸。
倒是忘记还有林萧这一茬了。
她摇了摇头:“不去。”
不过是跟在林青筠身旁的一个小小护卫罢了,怎的还要过去接他?
佩环还欲再说些什么,见孟红蕖复又阖上眼不想再多说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了,只是心里仍旧惴惴的。
孟红蕖一行再回到公主府时,夜幕渐深。
庆俞候在正厅等着,瞧见孟红蕖的身影,照例迎了出来。
只是好像心里藏了些事,脸上不再带着明晃晃的笑,眉间似拢着什么情绪。
再三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只摇了摇头:“公主下次可莫要再这么晚才回来了。”
孟红蕖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奇怪,但也没多问,摆手懒懒应了一声知道了。
景阳阁里却不似往日里是一片的冷冷清清。
林青筠所在的偏房里烛火隐绰,动静好似还不小。
这几日林青筠皆是忙得早出晚归,极少能见他这么早便回了府,孟红蕖不由得多看上了几眼。
脚下步伐却没停,径直进了主房。
佩环差人去备水,预备着伺候孟红蕖沐浴。
烟雾袅娜,琉璃剔红嵌宝屏风后,依稀能瞧得见女子玲珑窈窕的身姿。
躺在氤氲的热水中,孟红蕖才觉得身上隐隐有些酸痛和乏累。
果然是许久未出过府了。
白嫩的小手掬起一捧水,顺着藕臂倾泻而下,激得浮在水面的芍药花瓣颤了几颤。
室内悠悠荡着缕缕花香。
佩环低着头敛眸洗着孟红蕖一头柔顺的青丝,不敢抬眼多瞧。
孟红蕖双颊隐隐带上了红意,烟雾在长翘的眼睫上晕染了一层水汽。
她慵懒地靠在桶壁上,微眯了眯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这时,一直站在外头的小丫鬟怯生生开了口:“公主,主子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一面。”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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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林青筠是在府衙的大狱里找到林萧的。
彼时他身上各处皆带上了大大小小的伤。
虽大周明令禁止刑讯逼供,但显然平城这位府尹并未将这一规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