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暮色几欲催天压地,院里火光通天,嘈杂不休,有数百名穿着甲胄的士兵,举着火把将府邸围的水泻不通,到处是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哭嚎尖叫,被绑的,被押的,被拴在一起的。
星月愣在那里,素来端庄美丽的脸蛋在漫天火光的照映下惨白无比。
家里的孩子们被吓的魂飞魄散,满院子逃跑,星河惶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着冲到她怀里:“三姐姐救我,三姐姐救我!”
扎着双环髻的星如涕泪满面,一边的头发也被扯散了,她仰起头,急切的摇着星月:“他们是来抄家的,他们要来杀人了!”
在半大的孩子眼里,宫里长大的三姐姐就是她眼下能找到最大的救命符。
一片火光中,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高大男子回过头,星月隔着人群看见他,惘然又急切的问:“八殿下,这是为何?”
她抱着星如发抖的身体,复而大喊出声:“信王殿下,这是为何啊?”
信王缓缓朝她走来:“辅治公府犯上作乱,意图谋逆,本王奉圣旨,前来捉拿余孽。”
四周一片哭嚎尖叫,火光重重,星月紧紧攥着手,心绞成一团,几乎说不出话:“为什么,说我辅治公府谋逆?”
信王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火光和逃窜的人影,顿了顿,才道:“辅治公府与太子合谋,用厌胜之术谋害圣上,意图造反,人证物证俱在,宫宴中圣上险些被毒害,下毒之人乃太子府臣,严刑拷打后供出太子与辅治公府,并在你府中,搜寻出写有圣上生辰八字的巫蛊之物,任你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洗清罪名。”
星月大喊:“绝无可能,这绝无可能!太子本就是储君,何必谋夺皇位?我们辅治公府世代忠良,圣上怎能听信谗言,戕害忠臣?”
信王道:“太子一贯不得圣心,众人皆知,焉知他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铤而走险?圣旨已下,本王也只能遵旨而行,有什么话,你留到三司会审时再说吧。”
星月闭了闭眼,咬着牙问:“我父亲和母亲呢?还有星河,还活着吗?”
信王道:“尚未处死。”
“静安王呢?”她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信王看着她:“静安王?静安王误替圣上饮下鸭汤,中毒呕血,太医院正在为他诊治,此事牵连太子与辅治公府,静安王不便求情。”
“吐一口血便能置身事外。”星月冷笑不止:“果真是龙子凤孙,手段非比寻常。”
她伸出双手:“八殿下,动手吧,三司会审时,还望殿下能刚正不阿,还我许家一个清白。”
信王目色幽深,没有多说什么,只挥手示意身后士兵:“捆了。”
*
除宫宴上当即扣押的命妇臣工,余下的数百名许氏余孽皆于千秋节夜中被抄家伏法,押入诏狱。
星月在阴冷潮湿,鼠蚁横行的诏狱中待了八日,方才等来圣旨。
她一心期盼能洗清冤屈的三司会审未能升堂,圣上震怒,不容辩解,太子废位,皇后幽禁,宫内侍奉两宫之内人尽数杖毙。
辅治公府削爵抄家,三族株连,全族男子不分老幼皆处极刑,族中女子全数没为官奴,是为罪籍,由内廷府收押,刺字发卖。
一时间诏狱中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被拉走问斩,最先是成年男子,再是十四五的少年,斩到最后,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抱走。
每一日都能听到哀号不断的哭声,不分昼夜长短。
星月就如同死了一般,靠在长满青苔的潮湿墙壁上,听遍所有的呼号痛哭。
她两天没有吃饭了,抱着腿缩在墙角,和那些馊了的窝头一样等着发霉发臭。
她知道,再有几日,她们这帮已没为奴籍的女人就要被送去各处流通买卖,也许沦为奴婢,也许落入花街柳巷。
星月闭上眼,诏狱里恶心的馊臭味直往鼻孔里钻,像是从地里,从墙上长出来的怪味道。
在她旁边不远处,另一个墙角,缩着七八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这里面有她的婶娘,有她父亲的小妾,有她的妹妹还有侄女。
母亲在离她们很远的那间牢房,和另外年长的十几个亲眷关在一起。
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都已经成了草席卷走的一缕冤魂。
头一天问斩的就是爹爹和哥哥们,星月根本不敢去想,她只要麻木自己,不去想,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那一间牢房近几日起了疫病,星月放心不下母亲,午夜惊醒时,常常心肝肺腑都不受控制的抽搐,却又如此无能为力。
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星河不知在哪里,她有好多话想问她。
翌日一早,外面丢进来几个干巴巴的馒头,两囊水,婶娘们分着吃了,吃完了又坐在一起哭。
星如拿了半个馒头,爬到星月这边来,小声问:“三姐姐,你吃吗?”
星月摇摇头,嘴唇已经干裂:“我不吃,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