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两侧矗立着巨大的铜台,点燃了成百上千根鱼油烧制的黄烛,琉璃淬金,烛火摇曳,身姿妖冶的舞姬们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中起舞,比墙上挂的美人图作更为精美。
星月落座在侧,李昀饮着玉盏里的清酒,目视前方妩媚曼妙的舞姬,不疾不缓道:“你迟了。”
有内侍上前,给星月添酒,添茶,布菜,面前有数十道精致无比的菜肴,盛放在羊脂玉碟中,人参鲍肚,燕窝鸡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是贡酿,茶是茅尖,这青州的静安王府,奢靡甚比宫中。
星月瞧那菜肴果蔬有许多不是时令节气的,大多反季,不知从何得来,筷子是象牙金雕头的,杯盘碗盏也俱是上好的羊脂玉,连宫里得了羊脂玉,也只给娘娘们做钗环玉佩,这里却拿来暴殄天物做器皿。
在这贫瘠荒凉的青州,过着如此奢靡无度的生活,李昀做的“好事”恐怕太多了。
珍馐美味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星月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只一味喝茶。
李昀侧目问:“不合口味?”
星月道:“与菜无关。”
李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的笑:“那就是人倒胃口了。”
星月回:“我没这么说。”
下首有府臣举杯遥敬,带些讨好的意味问:“这位便是殿下从东都带回来的新夫人吗?果真国色天香。”
李昀饮了口酒:“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府里乱传,你们也信了?”
他淡淡看了眼星月,也不多解释。
星月攥紧手里的象牙筷,只觉得这场宴席是在对她变相的凌迟。
让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席间,聂夫人献羽衣舞一支,李昀命星月抚琴:“高山且要流水和,舞姿需得配琴音,你精通古琴,便为聂氏伴奏一曲,与诸君同乐吧。”
他复又道:“莫说你不会,本王知你精通得很。”
席下侍女已将琴几置好,星月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下去。
李昀望着她纤弱单薄的背影,今日倒是听话得很。
星月轻抚琴弦,空灵婉转的前音应声而起,按着记忆里的曲谱弹奏,虽许久不曾练习,但功底刻进骨子里,依旧清灵悠扬。
佳人抚琴本就引人瞩目,琴音太过娴熟曼妙,将聂夫人的舞姿尽数比下去,原是伴奏,一曲毕却形似独奏,抢尽风采。
最后一根摇弦落下,余音绕梁,众人意犹未尽,纷纷称赞:“姑娘琴技绝佳。”
李昀在上座遥望席下,眸色深长,意味不明,慢吞吞的斟酒,随后唤星月:“过来。”
他看着星月坐回身侧,缓声道:“美人抚琴,最慰人心。”
随后微微侧目,扬起眉头:“你瞧,这些男人为你眼睛都直了,见你与聂氏一同献艺,竟让本王恍惚间想起当年宫宴上你与星河的风姿,只是聂氏终归不比星河,无论容貌还是技艺,都差的远,幸而有你作陪,还不算太看不下去。”
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星河,提起过往,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一次又一次戳中星月的痛心事,就仿佛他对许家的罪责不曾存在一般。
他在这里锦衣玉食,金尊玉供,辅治公府却阖族惨死,满门灭绝,那滔天的大火,千古的骂名,洗不清的罪孽,皆是因为他,星月再也忍不了了。
在他说到:“你最近少有的懂事,若能一直如此,本王会很高兴。”时,星月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抖落出来,拔开匕套,寒光立现,以迅雷之势稳准狠的朝他露于外侧的脖子扎过去。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李昀,报仇雪恨,也算不负父母宗族的养育之恩。
星河,等他死了,你来找他算账。
我没有苟活,我许星月,没有忘记血海深仇,没有对仇人曲意逢迎,没有苟活于世,我生于家族同生,死于家族同死。
这一刀下去的太过突然,席间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什么时候把刀取出来的,只是李昀六感敏捷,觉出不妙,迅速侧身一躲,扎向他脖子的匕首偏离位置,直直刺入了肩膀。
这一下使绝了力气,伤口深可入骨,瞬间衣帛破裂,鲜血将衣衫浸润成深色,血迹从衣袖里顺着臂腕蜿蜒滴落。
李昀闷哼一声,捂住肩膀,妾室们尖叫出声,府臣亦是惊慌四散,两侧禁卫立即上前将星月拿下按住。
李昀的眸光里喷出薄怒,将面前摆满珍馐美酒的桌子一把掀翻,厉声遣散众人:“滚!都滚出去!”
他低头,按住肩胛的伤口,随后抬眼冷冷盯着星月,眸色晦暗。
星月不喜不悲,不冷不淡,像是失去了情绪一般,就那么回望着他,然后拔刀划向自己。
李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夺下匕首扔在远处,紧紧扣住星月的肩,目色发红:“许星月。”
他狠掐她的脸:“你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星月深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无知无觉的留下泪:“我恨不得杀你一千遍一万遍,你万死你也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李昀,我许氏满门死在你的手里,我姐姐对你情深至此,你却践踏她的真心,为什么我阖族皆死,你要留我一人独活?我根本不想这样活着,根本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