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层叠不休的殿宇高楼,是这东都最繁华尊贵的地方,象征着王朝权利的中心。
东宫的宝座太凉太刺骨,让人夜不能寐。
如今信王抓住了他的把柄,联合群臣弹劾他,他二人现在水火不容,朝野两派斗的昏天黑地。
父皇老了,不如从前那般利落果断,如今做事越发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他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朝臣群起而攻之,数月以来他疲于应对。
而这一切,都是拜许星月那个女人所赐。
区区一个女子也能兴风作浪,不知这回算不算阴沟里翻船。
他一时在气头上,下了杀令,转头后悔了,又宽慰自己,死便死了,有什么大不了。
如今知道她大抵是没死成,竟恍然松了口气。
内侍又问:“许氏如今踪迹全无,翻遍了上京也未能寻到,禁卫统领深感愧疚失职,不知殿下要怎么处置?”
李昀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不再追究了。”
内侍应声是,李昀又吩咐:“将窗子阖上,孤厌恶这吹进来的风。”
窗外有桂树,散入一阵阵含香的微风,卷挟四周,让他莫名想到许星月那个女人。
她身上常年有一股香,用惯了最精细的珍珠粉和桃花脂,用花油梳头,用开春的新蕊洗澡,这样娇生惯养的女人只适合娇藏,如今流落市井,要浆衣煮饭,要自食其力。
天之骄女,如何受的了?不过这也是她自己作下的因果。
内侍闻言去关窗,吱呀声响间,那一扇淬金雕宇的繁丽被隔断关闭。
望着一水陈木的槅扇,他复又想起在青州的那些日子,恍惚间,仿佛看见许星月一次又一次的回眸相望。
在烟雨里,在亭台前,在西苑繁花处,在华庭盛宴上。
直到她一双素手刺穿了他的肩胛,血流如注间,他望了她一眼。
他痛心疾首,气急攻心。
他想问,许星月,我对你不好吗?
他救下她,锦衣玉食供养她,不曾折辱,不曾打骂。
她几次放肆,若是旁人,早死了千回万回,可念在对许家的愧疚上,他都忍下了,没有追究。
可是许星月还是要杀他,那一刀下的狠绝,是真真正正动了杀心的。
既然如此,他不会再浪费一丝怜悯关怀在一个不顺从他的人身上。
许星月有一双极美丽的眼睛,眼波流转,雾霭重重,若是个婉转柔情的女子,必定勾人心魂。
上天给了她绝艳的姿容,窈窕的身段,给了她作为女人最绝佳的一切,她却不会用。
学不乖,也做不到审时度势,只会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烈鸟般的眼神瞪着他。
一个女人,太过刚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刚过易折。
李昀坐回书案前,也无心再去思虑,他有太多要操心的事情,许星月,就让她自生自灭去罢。
***
上京,北宫。
新进的医女被医正司分往各宫,星月领到的对牌,隶属庆应殿容太妃。
容太妃是前朝惠帝六年入宫,初封美人,累晋为妃,一生无子无女,如今年迈,身子愈渐不好,药吊子一般浑噩过着,上一任侍奉庆应殿的医女因高热惊厥被挪出宫去,于是内廷府便将这一批新进的分了两人过来。
与星月同来的医女名为灵芝,在医正司待选时候就听人说起,她是被宫外的丈夫辗转送进来的,夫家换了一笔银子走,再不管她死活,她在医正司哭了几夜,惹的掌事姑姑十分不快活。
从进宫的那一日起,姑姑就告诉她们:“进了医正司的,没有几个不是命苦的,进了宫,就是重活一回,把眼泪都给我收起来,没人在意你过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的命,从今往后尽属天家,把父母家族都忘个干净吧,今后是生是死,是富是贵,命数几何,端看造化了!”
吴婆婆托请的旧友是内廷女官张姑姑,张姑姑只负责宫女教习,不管医女事宜,因此对星月,她也只能请庆应殿掌事姑姑照看一二。
庆应殿的掌事白姑姑年已不惑,性子颇利落,领着星月和灵芝去面见太妃,路上提点她们:“太妃喜静,你们伺候时莫聒噪。”
殿里有稀微的檀香味,太妃靠在榻上,身上覆着一条织花绒毯,精神有些恹恹,见着人来,便问起来:“是谁来了?”
白姑姑上前行礼:“奴婢带新进医女前来拜见太妃。”
说罢引星月灵芝二人上前见礼:“过来见过太妃。”
太妃瞧着有五十上下,鬓发已有银丝,脸色苍苍不甚有气血,但眉眼仍是美丽的,毕竟在前朝也得过几年宠,即便年老也还有些底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