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人微动了动,珍珠流苏便泠泠碰着响。
星月打眼觉着熟悉,细回思了下,才想起自己从前也有一支款式相近的珍珠流苏步摇。
料子比李美人戴的这支还要好,是先皇后赏下的一斛南海珍珠,颗颗玉润,半斛给星河串了一条链子,半斛给她做了一支步摇。
有时觉得人间似海,孤舟往复。
养尊处优十六年,辗转尘埃不过一年余,她便将从前的尊贵抛的一干二净。
戴了十六年金银珠翠,而今寥寥数月荆钗布裙,她竟也习惯了,习惯到觉得尊荣华贵已与她无关了一般。
李美人见来了人,不冷不淡嗯了声:“知道了,带下去吧。”
桂子应声是,把星月和阿珠带到外殿,自个又进去了,也没吩咐别的,让她们两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硬站在风口挨冻。
阿珠缩着脖子直哆嗦:“怎么这样呢?也不说做什么,也不说上哪去,就这么干站着,要冻死人了。”
星月道:“她是晾我们呢,往后咱俩都在她手底下做事,她是掌事宫女,怕给新人好脸没了威慑,先来个下马威给你磨一磨,让你怕她,往后不敢跟她作对。”
宫里一贯喜欢玩这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子,人不多,事不少,这么个小殿还要作弄许多。
掌事的宫女对新人,就像师傅对弟子般,严苛教导,说一不二,拥有绝对的威严和权力,因此头几回见新人得训,不能和颜悦色,嬉皮笑脸,要训的小宫女们见着掌事腿就打哆嗦才好。
长恩殿里,丁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羹,好声劝道:“美人再难受,多少进点汤羹垫一垫,早起也吐,晌午也吐,肚子都要吐空了,小皇子该饿着了。”
李美人忍着喝了两口,又一阵恶心作呕,忙拿帕子捂住嘴,半晌才缓过来,摆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要吐伤了。”
丁香道:“您这回实在吐的厉害,上回怀公主时可没这么大反应。”
说着又笑:“大抵皇子爱折腾,不比公主那般安静乖巧。”
李美人弯弯唇,轻轻摸着肚子:“儿子是要折腾些,他越闹,我就知道他是急着要出来见我了,怀公主时的确轻松些,也不怎么吐,我这回还有些爱吃酸的,从我反反复复要吐时我就知道定是个皇子,跟怀公主的反应太不一样了。”
主仆几个笑起来,桂子又劝:“那您还不多吃些,让我们小皇子长的高高壮壮,陛下看了一准喜欢。”
丁香心里门儿清说什么话能李美人熨帖,紧跟着就道:“美人如今怀着咱们新朝的皇长子,待小皇子生下来,您可要被捧起来了,您是咱们大周的大功臣,您多喝一口汤,多进一口饭,都是为国,为陛下立功呢!”
李美人心里欢喜,又有些矫情:“罢了,那就再吃一些吧。”
星月站在外殿,一阵无语,这主仆几个说话也太不忌讳了。
李美人怀着孩子确实金贵,可也没有这么张狂的。
且不说是儿是女尚还未知,太医都没个准话,她现在就敢笃定了吗?
况且皇帝还这么年轻,也不是病的要死的那种,往后孩子还多着,李美人只不过占了个先机而已,怎么就敢把自己摆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还国朝功臣,便是皇后生下嫡子都不敢这样居功。
星月心里越发后悔,早知就该装病推拒了,若不是担心阿珠,她也不会愿意调来长恩殿。
人人都说李美人这里是好去处,有出息有体面。
可现今知道李美人是这样言行无状,口无遮拦的人,她就有些担忧了。
在宫里,奴婢的性命不值一提,从前在东魏,荣妃犯了罪过,一宫奴仆陪葬,后来皇后与太子被诬陷造反,也是先杀了两宫内侍以儆效尤。
伴君如伴虎,宫里从来不是容易的地方,在庆应殿里虽不能拔尖儿,但至少稳妥,眼下只求李美人能收心养性,恩宠长久,千万不要哪日一个不慎开罪了天颜,连累满殿无辜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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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皇帝来长恩殿陪李美人用晚膳,御驾行至宫道前,李美人就挺着个大肚子,带着满殿宫人在殿前跪迎,知道陛下要来,还特意梳妆了一番,满头珠翠作响。
皇帝下辇,将李美人扶起来:“你有身孕,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李美人欢喜一笑,略撒娇道:“陛下面前,礼数不能废,否则人家要说臣妾恃宠生娇了。”
李美人娇嗔,皇帝也未回应,只淡淡说一句:“进去吧。”
星月在后头跪着,心想这人果真无趣得很,爱妃撒娇竟能毫无回应,大抵君王需得维系君威,谨言慎行,半分玩笑都不得开。
皇帝迈过门槛时,陡然觉得下方跪着的身影有些熟悉,于是略微驻足凝视,李美人跟上来问:“怎么了陛下?”
他按捺住心绪,望着不敢抬头的星月,不动声色的问:“这是谁?从前在你宫里没见过。”
李美人一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惊喜,原来陛下竟如此在意她吗?连她宫里有哪些宫女儿都能记得分毫不差,于是笑着回:“陛下眼睛可真尖,她是内廷府新送来的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