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娘的遗体呢?他赶紧跑去九娘的房间,除了小丫鬟春儿的尸体,一无所获。他颓坐在九娘门前的石阶上,自己本该欢天喜地的迎娶心上人,本该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从而继承陆家门主,可他的一切,他一直以来期待的、规划的生活一夕之间全部颠覆。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连刺了几刀,又被那刀在心中猛烈的搅弄了几圈,他能感到风从胸膛穿过,冷飕飕又空荡荡……
第3章 (三)夜半惊魂
梨洋镇是江南一处小镇,虽不比大城市繁华,却青山妩媚绿水环绕,一派江左柔情,又兼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出过不少举人秀才,较周围城镇而言,自然多得了一份典雅娴静。
陆谦此刻正坐在梨洋镇外的一间茶棚中。所谓茶棚,也就是水边支起一个凉棚,摆着几张桌椅板凳,陆谦捡了临水的桌子,面前摆着一碗茶配着两个青团。此时距收到九娘讣闻那日已经一月有余,帮忙筹办了九娘的丧事,又同父母商量过后,隐蔽的做好了准备,便出发往这梨洋镇而来。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陆谦一边凝视着青碧色的河水缓缓的流过去,一边听着旁边的人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闲聊。
“杜家在城里的丝绸厂今年应该又赚了不少”,邻桌是几个脚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到。
“你怎么知道?”
“我妹子不是在杜家后厨帮工嘛,听她说,杜家的大管家杜福,前阵子才从城里拉了一车的好货,单是上好的绸缎可就两车呢。更别提城里的时新玩意儿,还有洋货呢。”
“可他们家没有什么女眷,那么多丝绸用的完吗?”
“不是还有老太太吗?他们家现在可是什么事都是杜老夫人做主”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一个老太太还打扮什么?”那个黑黑的汉子忽然神秘的压低声音:“欸,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小姐。
“你是说那个小姐没死?那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传出过任何消息,可不就是小小的便夭折了吗?听说生下来就是死的,怕晦气,这才不说的。”
“可我听说有人见过他们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那样子可天仙一样的,应该不会是丫鬟吧。”另一个汉子喝酒一般灌下一碗茶后,犹犹豫豫的说到。
陆谦站起身来,结了账,和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梨洋镇首屈一指的大户杜家,杜老爷夫妇多年前已经故去,留下两个幼子难以维持家计,便由杜老爷的母亲老太君主持家事,现在两个少爷已经长大成人,老太君也退居二线,但杜家人仍旧是行事低调,外人对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有传言,杜家还有一位小姐,只出生时接生的稳婆见过,后来便再没这个小姐的消息,算年头下来,如果还活着,那该是十六七的年纪。
陆谦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纵然是南方,这个时节乍暖还寒,早晚仍带着寒气,看来今晚赶到镇子里是来不及了,要赶紧找一家客栈落脚。
陆谦加快了步子,又赶了一阵路,总算是在天黑前看到一座小小的客栈,幡子迎风招展,被夕阳裹上了一抹血色,映衬得这个乡村客栈莫名的悲凉和寂寞。前脚刚迈过高高的门槛,便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呦,这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店啊”?
“住店。”
“哎,您里面楼上请”。一脸精明的伙计引着陆谦往楼上客房走。
“要安静点的,还得通风”。陆谦草草环视了一眼大堂,原以为这个荒僻的小客栈没什么人,谁曾想这个点儿客人还真不少,大堂里约莫半数以上的位置都座满了正在吃饭的客人。有的操着乡音兴致勃勃的谈的起劲,有的拖家带口热热闹闹的吃饭,总归是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吵闹的让陆谦有些心烦。
不对,那边的角落……
陆谦又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年轻的女子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吃饭,在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客人里显得有点异样和落寞。
陆谦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单看这个背影窈窕、举止轻盈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然而看装扮说她七十七八也可以,她一身玄色的纱衣,脑后绾着一个乌黑的发髻,插着一枝碧绿的翡翠簪子,这老气横秋的打扮在这顶多十七八岁的姑娘身上,竟莫名的相称。正是这种和谐,让陆谦感到一丝古怪,不过这念头很难抓住,在陆谦脑中一闪而过了。
陆谦让店家把饭送到房间来,连日来的水陆兼程让他有些疲惫,实在不想下楼坐在一群嘈杂的陌生人中吃饭,他还是习惯安安静静的吃饭。一碗米饭、一碟蒜末清炒马兰头、一道叫不上名的鱼汤,饭菜只能算是果腹而已,九娘自沉之后,他就再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然而连日的疲劳让他胃口大开,竟将盘中食物吃的干干净净。肚子被食物填满,困意便渐渐涌了上来,陆谦倒在床上闷头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个幽幽怨怨的女声在低低的哭泣,忽远忽近的呜咽声从黑暗中不断飘过来,陆谦本来睡得昏昏沉沉,听到这声音便立刻清醒。他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是门外的走廊传来的。陆谦放轻步子,慢慢向放门走去。奇怪的是怎么这家客栈走廊竟连灯也不点一盏。门外的啼哭声中还夹着模糊不清的语句,他轻轻的贴向门,这才听清,这浓重的怨气和凄凉的哭声中在叫着:谦哥……
陆谦听清,这是九娘。他心中一紧,立刻拉开门,只见一个黑影迅速飘远,陆谦追着黑影跑了出去。来到客栈一楼,他才发现,整个客栈漆黑一片,连守夜的伙计都不知所踪。顾不了太多,他立刻追着九娘而去,出了店门,来到一片草地之中。
昏黄的月光透着薄雾照在草地上,草木衰败、满目萧条,周围又寂静之极,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枯草被踩断发出的脆响,那幽怨的哭声又隐隐传了过来。
陆谦看到九娘披着斗篷,裹着面纱匆匆走在衰败的枯草里,前面是一片黑沉沉的湖水。他跟在后面追,看着九娘往河水里走去,可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快,九儿一点点的淹没在那冰冷的湖水里。
他疯狂的大喊想去拉住九儿,就在此时,有人在拽着他的衣袖,低头一看却是小时候的九儿,手里拿着一封信,明亮的大眼睛流着泪盯着他,眼里有焦急、有惊恐,可就是抿着嘴。他也急了,要去接那封信,却一下子抓了个空……
猛地醒过来,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竟然是一场噩梦。陆谦喉头干涩,刚想起身倒一盏茶,却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嗤嗤作响,陆谦停下动作,凝神屏气,细听这个声音,像是有人拖着一个麻袋,只听到麻袋在地板上发出的摩擦声,却听不到拖着麻袋走路之人的脚步声,就像是麻袋自己在地上摩擦着一路走来。这嗤嗤的声音离自己的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
看来是冲自己来的。可初来乍到,又注意隐藏形迹,怎么会被人盯上。顾不得了,先看看来的是什么。陆谦索性躺下来,假装睡觉,却大睁着眼睛,反正隔着陈旧的灰色帐子,外面只能看到他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面孔。声音在房门口停下后就再无响动了,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此刻出奇的安静。
声音出现在房内,不对,怎么进的房门,“在上面!”
陆谦心中一惊,迅速抬眼看向房顶。只见一条红色的东西正从房门上面的缝隙钻进来,进来以后凝聚成滚圆的长条,如同红色的大蛇蜿蜒着向床游走而来,发出麻袋拖地的摩擦声。陆谦放下心,看样子是老蛇成精,红色的影子在房梁上停下来,慢慢的盘在房梁上,昂起头俯视着床上的陆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