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怎么会认不出人和兽的眼睛呢?
差别太大了。
洛伊尔眼中深沉、炽烈、单纯的感情,是阿摩司那双冷漠沉稳、习惯强权在握的眼睛一辈子也流露不出来的。
艾丝黛拉捧起洛伊尔的蛇头,又轻轻地吻了吻他。
半晌过去,这条躁动的蟒蛇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开口道:“……我喜欢你。”
艾丝黛拉毫不惊讶,微微一笑:“我也喜欢你。”她偏着脑袋,用手指头挠了挠他下巴漆黑的蛇鳞,温柔地说,“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对什么投入过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愿意为了我的小蛇试一试、学一学。”
洛伊尔听见这句话,用薄膜包裹了一下蛇瞳,急躁的情绪终于彻底平定了下来。
他想,她把他当成宠物。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她也露出灿烂的微笑回望过来。
她浓密光滑的长发如丝般披散开来,盖住了他粗壮的蛇身与她一侧苍白迷人的面颊。她是他的欲望,他的狂热,他的折磨,他的聪明、残忍、恶毒的小天使。
只要她喜欢他,无论是怎样的喜欢,无论是否真诚,无论其中是否夹杂着利用,他都甘之如饴。
洛伊尔终于被她安抚下来,化为一条细长的小蛇钻进了她丰厚的发丝里。
艾丝黛拉眨了眨眼睫毛,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一些驯兽的小技巧。
另一边,阿摩司正在主祭坛批阅公文。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他批阅文书的速度很快。假如他的体内没有神性,他将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在军事和外交的嗅觉上极其敏锐,各地递交上来的文书,他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就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可有了一丝神性后,他就必须像神一样处理公务。
比如,艾丝黛拉察觉到有问题的“捐赠”,他就不能插手,因为那将是神殿历史上的一次重大转折,贪婪的恶人都将在这次转折中,堕入无尽的深渊;触目惊心的罪状都将化为革命的号角,在芸芸众生的耳边呼号。
他不能利用自己超世俗的智慧和手腕,把那些罪恶的枝桠剪掉,只能任其生长蔓延。
他甚至不能告诉旁人,那些卷宗哪里有问题,该怎么去处理,只能冷眼旁观,即使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放任罪恶肆意生长,就是在杀死一些无辜的人。
但神性就是如此。
神从不是救世主,不会拯救世人。
祂只会给予世间万物定期定时。
当罪恶堆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滋生出一条条蠕动的细虫子,把恶人站立的地方啃啮得干干净净,使他们堕落进火山一样滚烫的炼狱里。
阿摩司只要不想起艾丝黛拉,不想起那头和他争风吃醋的畜生,就能像神龛里的神像一样,冷淡严肃地处理公务。
他的确有一副仁慈宽容的心肠,愿意让助手去救济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但前提是那些人不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运转。
假如有一场战争注定要发生,他只会去挽救一些没必要死去的生命,而不会直接阻拦两个国家开战,甚至抹去战争的存在。
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说他像神一样冷漠无情呢?
创世神本就是无情的。
阿摩司在最后一份公文上签了字,刚要合上文书,一个画面就从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那头卑鄙的畜生变成了他的模样,骗取了艾丝黛拉的亲吻。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既感到嫉妒,又觉得喜悦。之前那个吻,如同一场异常凶猛的大火,把他的原则和挣扎全部烧光了。
以前的他看见这种情形,出于对神的敬畏,还会扪心自问一下,是否该感到嫉妒;现在的他却彻底服从了本能,完全承认了对艾丝黛拉的爱慕。
即使明知道这样下去,他的道德会被污损,名誉会被玷污,也无法阻拦他生出一种缠住她的冲动,仿佛一条阴暗黏湿的蛇,必须缠绕着自己美丽温暖的猎物,才能填满心中那种如饥似渴的空虚。
他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他就被激起了暴风雨般冰冷沉戾的杀意。
——艾丝黛拉认出了那条蛇。
那头畜生扑倒了她。她纵容地伸开了双臂,把它揽进了怀里。那头畜生游动着,缠绕着,交缠在她的身上。它淤泥似的肮脏漆黑的蛇鳞一片片地擦过她的皮肤,她苍白的皮肤很快浮现出一道道红痕。不可饶恕。它却还在纠缠她,用目光不知廉耻地舔着她。令他极度痛苦的是,无论那头畜生怎样纠缠她,无论它的躯体看上去是多么丑陋可怖,她都十分温柔地拥抱着它。
嫉妒到极点,阿摩司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也是那条蛇。
他再一次与洛伊尔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是洛伊尔强行融入了他的身体;这一回,却是他主动成为了那条肮脏罪恶的蛇。
为了不惊动洛伊尔,他只是借用了它的感官,并没有强行夺走它的身体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