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她。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咕哝着抱怨道:“你长了一张嘴,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用让我感受一遍。”
他收回手,往后一靠,倚靠在后面的沙发上,支起一条腿。即使坐在地上,他也像坐在传说中永恒的宝座上一般,有一种冷漠超然的气质。
“请见谅,可能因为我还没有适应造物的身体,”他微微一笑说道,举止间流露出几分阿摩司的影子,“而且,如果我不那么做,你怎么知道我有多爱你呢。”
他这个模样,几乎就是阿摩司,却又有一种阿摩司没有的高姿态——阿摩司不会用这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口气说话。
艾丝黛拉并不意外,他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变得很像阿摩司或洛伊尔。她看完他的想法后,发现的确如阿摩司所说,他们——神、阿摩司、洛伊尔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她而生出了不同的意志而已。
就像一个人绝不可能只有一种品质一样,高尚者可能干过一些卑鄙的事,卑鄙者也可能做过一些高尚的事,美德和邪恶是可以并行不悖地存在于每个一人的心中的。
不过,神并不是一开始就与阿摩司、洛伊尔共存。
他一直都独立于人类社会之外。
要不是他遗落在尘世间的一部分转世为人,生出人性后,又爱上了她,他本可以永远不用体会神性、人性、兽性并存于一体的感觉,也可以永远不受人性和兽性的牵制。
艾丝黛拉漫不经心地想着,走进了浴室。
她划燃火柴,点燃了浴室里粉红色的蜡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她是如此狼狈,面色苍白,两颊却泛着病态的红云,新卷的鬈发全被汗水打湿了,变成了一绺绺漆黑柔软的水草。
她把一缕头发拨到耳后,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这是她以前最擅长的笑容,现在却显得有些怪异。她的相貌、身材和气质变化太大了,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为这张脸蛋儿设计新的笑容。
要是普通人知道她的笑容需要“设计”,可能会吓一大跳,但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还在王室里生活时,每到重要的节日,都会在镜子前练习怎么露出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
她的母亲以为她练习微笑,是因为害怕失去父亲的宠爱,每次见到她这样,都会一脸哀愁地揽住她的肩膀,一边抽泣地安抚她,一边长篇大论地诉说对她父亲的爱意。
实际上,她害怕的是被敏锐的父亲抓住弱点,然后被他秃鹫似的利爪狠狠地刺穿胸口。
艾丝黛拉回忆着父亲宠幸过的那些迷人精们,缓缓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
可惜的是,这个笑容与她的五官并不调和——可能和她圆润的脸颊有关,她虽然下巴和颧骨越来越分明,脸蛋儿却始终保留着少女的红润和幼嫩。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又往妩媚的微笑里加了几分擅长的天真和甜美。
这一回,味道对了。
艾丝黛拉忽然不想洗澡了。
她想对外面那个人试试这个崭新的微笑。
她其实不明白,神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她——她决不会可怜他,也不会因为他爱她爱得不能自拔,而对他心生怜悯。
他和阿摩司都知道,她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
她只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抓住时机,把秃鹫似的利爪狠狠地刺进他的胸口。
浴室里有她之前购置的粉霜和唇脂。
她打开粉霜的盖子,用掌心的温度揉化开来,均匀地涂抹在脸上。涂完粉霜,是唇脂。艾丝黛拉对时兴的化妆品一窍不通,涂完以后,才发现唇脂居然是白色的。她不喜欢病态的白唇,只好又用手背擦掉,一来一去,嘴唇的确比之前变得更红了,甚至显得有些丰满。
艾丝黛拉脱下汗湿的法衣,换了一件薄薄的晨衣。
她也不知道这件晨衣为什么会这么薄,可能是她以前还在王室里,叫裁缝做来避暑的——穿在身上,几乎透出了她那对苍白娇小、还未盛开就已成形的蓓蕾。
艾丝黛拉单手撑在镜子上,凑过去,定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就让她验证一下,她对他的吸引力究竟有没有那么大吧。
假如真的像她亲身经历的那样,他对她抱有沉重到恐怖的感情,她看他一眼,都能在他的体内引起强烈的悸动和痛苦。
那么,她很愿意让他体会一下,最为强烈的悸动和痛苦。
此时此刻,艾丝黛拉完全忘了,她对感情的理解与普通人是截然相反的。普通人为之狂喜和战栗的爱情,在她的眼里,相当于一种令身体失控的疾病。
她觉得自己生病了(心跳失序、浑身发软、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不是生病是什么?)当然会感到痛苦和痛苦;实际上,那只是无法遏制的情动罢了。
艾丝黛拉微微勾起唇角,往前一俯身,亲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走出了浴室。
神正站在书柜前,翻看一本书。
他也换了一套衣服,教士里最常见的那种平绒黑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