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官看了旁边的阿摩司一眼,见他无任何表示,也拿起秩序之槌,敲了敲审判席的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闲杂人等都闭嘴。艾丝黛拉小姐,你说吧。”
喧闹的法庭渐渐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带着嘲讽、轻蔑、侮辱望向了她,甚至连那些眼睛前的烟斗和烟灰缸也在看着她,甚至有人直勾勾地朝她的领口看去,俨然已将她当成最低贱的街头女郎。
不过,那个看向艾丝黛拉领口的人,只是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进行污秽的想象,眼睛就传来了强烈的刺痛。
他不由痛呼一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竟看见手指间流满了鲜血。
他不禁慌了,腿软了,显出恐慌的神色,想要大声呼救,喉咙却像被砂石堵住一般,只能发出一些含糊的声调。没办法呼救,也站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越流越多,几乎打湿了他的外衣。
奇怪的是,他的周围全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双目流血倒在了地上。
艾丝黛拉走上被告席,与西西娜并肩站在了一起。
她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她想要认罪,而是她刚学会的共情告诉她:这么做,可能会让西西娜感到宽慰,继而对她更加忠诚。
果然,西西娜立刻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艾丝黛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回握了过去,发现西西娜的手上全是冷汗。
即使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群起而攻之的关头,西西娜仍然选择相信她。
虽然她还是无法理解这种忠诚,却在慢慢懂得要为这种忠诚负责。
既然要为部下负责,那他们就不再是棋子,这一切也不再是单纯的棋局,每一颗棋子都有了各自的意义,每一步都有了她想要达成的目标。
当输赢有了意义,游戏就变成了鲜活的生命。
艾丝黛拉看着她们紧握的两只手,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西西娜手上的温度。
西西娜是活着的。
她也是。
两秒钟以后,艾丝黛拉松开西西娜的手,转身望向观众席,以一种演说家的姿态,平静地说道:
“这位教士对我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第一,我并不是女巫,我借到的是真正的神力,这一点我后面会证明。
“第二,赎罪券的弊端,并不是所谓的‘女巫做法’引起的。只要赎罪券继续流通于市场,它的弊端就会一直存在。
“想必这些天,各位已经体会到了赎罪券的缺点,工人们拿不到工钱,共产生产不出货物,兜售赎罪券的掮客们卖不出囤积赎罪券,即将面临破产的风险。
“然而,”她语气加重,如同君主般冷漠严厉,使人一激灵,“这些只是赎罪券影响最轻微的弊端,影响最严重的弊端是,人们不再虔诚了。
“试想,只要破财就能赎罪,那人们为什么还要畏惧犯罪?当金钱与信仰挂钩,只要有钱就能升入天堂,那神殿引人向善的意义又在哪里?教士不再念经,也不再做弥撒,整日在街头兜售赎罪券,那神殿与世俗的银行区别又在哪里?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颂光经里的一句话,任何世俗之物,金、银、铜、宝石与神挂钩,都是在羞辱神的威严……”
为首教士震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艾丝黛拉。
她居然硬生生把对女巫指控的辩护,变成了一篇流利而优美的演说。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艾丝黛拉这个人一样,发现她有一种奇异的气质。即使被污蔑,被无数道目光羞辱,她的语气也沉着冷静,不徐不疾,但又不乏激情,说到“羞辱神的威严”时,她甚至像演员一样举起双臂,优雅地做了个具有煽动力的手势。
为首的教士差点忘了这是一场审判,还以为这是某个公爵或将军的临场演说。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她不是来自边境的普通女孩吗?为什么会精通演说技巧?
最令人惊讶的,不是她的演讲极具技巧性,而是她光明语的发音,比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还要标准,还要显得典雅,每一个重音都拿捏得相当到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她话里的内容。
要不是她的的确确是一个女子,说这是一位新王的演讲也不为过。
“发明赎罪券的人,不是在造福世界,而是在利用人民的信仰敛财。他们不仅压榨富人的钱财,也在压榨穷人的钱财。我见过不少可怜的穷人,连饭都吃不起,但为了能让逝者成功登上天堂,倾家荡产地购买赎罪券。你们觉得,这是对穷人的仁慈吗?我觉得,这是对他们的残忍。一些教士穷尽一生都在改变穷人的命运,想让他们在这个社会上有立足之地,一张赎罪券又把他们重新打入了深渊。”
之前嘲讽她的工人们,也被她充满说服力的话语打动了,纷纷羞愧地垂下了头。
“你们觉得,神会允许这么不公平的东西存在吗?——有钱就能上天堂,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生前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只要他在临终时刻用足够的钱买到足够的赎罪券,就能享受和拯救无数人的善人一样的待遇。你们觉得,神会允许这种不合理的东西存在吗?
“赎罪券最大的弊端,不是让工人拿不到工钱,也不是让工厂生产不出来货物,更不是让一些兜售赎罪券的掮客破产,而是侮辱了我们的信仰。”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会存在?像罗曼国那样喜欢四处征战的国家,为什么不敢侵略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兵马比他们更强壮吗?不可否认,也有士兵们的一份功劳,但我觉得,更多是因为我们国家的人民有一致的信仰,我们无条件地相信光明神,甚至愿意为了这份信仰,奉献出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