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荻口中的人,和他认识的沈月庭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长宁甚至不太想听,因为他愤怒,因为他可能再找不出那个伤害过她的人,一百年过去,那些人早就成了地底的白骨,便是被蝼蚁钻孔,也毫无痛感。
但他只是听着,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切,掌心,慢慢感受到尖锐的痛感。
“我说这一切,不是让你可怜她,而是去珍惜她。阿宛她,值得被人真心对待。”沈秋荻说着,内心感到无比沉重。
很多事情,言语贫瘠地根本无法表达。
在知道阿宛对其他人生出感情,沈秋荻感慨之余,是欣慰。
诸多门派要求弟子断情绝爱,因为情劫难渡,栽在上面的男修女修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沈秋荻却不这么认为。
他一直觉得,沈月庭太过于为门派为他人着想,反倒自我的意识过于淡薄。
她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事,在所不惜的人。这一点,沈秋荻一直深深忧虑着。
“阿宛进门派的时候年岁太大,和她同年龄段的孩子早早入门,进了炼气期,她虽然是天灵体质,却毫无优势,她便非常用功。”沈秋荻缓缓说着,是在给顾长宁称述,更是在重新回忆。
“在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前,她都不够自信,我告诉她不论结果,只当是参与比赛积累经验,当时的她点头应了。”
“可在擂台上,阿宛的每一次攻击,都拼尽了全力,像是要用命去搏。之后,她第一次参赛便得到试炼大赛的第一名。”
旁人所知的沈月庭,皆是她如何天赋异禀,他们却不知,她为这份天资,花了多少功夫去精心锤炼。
“那一次,松芑派第一次在修仙界打响名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阿宛丢下自卑,站在属于她的欢呼荣光里。我以为,她会改变,但没有。”
沈月庭几乎是自虐地妄图达到完美,她亲自带领弟子去人城招生,她想要将松芑派发扬光大,可她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
那段时间里,沈秋荻看着她花费更多的功夫修炼,练剑练到只是稍微停顿,就要睡着,沈秋荻心底抽搐地发疼。
可他没法阻止她,或者说,他找不到好的办法阻止她。
十三岁的沈月庭,像是踩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的半边身子已经探出了悬崖,却被沈秋荻险险地拉住了。
可他拉住的人,并没有从悬崖边上离开。
她从前经过了太多苦难,已经快要找不到存活的价值。十三岁到二十一岁,她在很痛苦地寻找。
二十一岁,她像是找到了。
她开始以门派为中心,想要让门派的弟子过得更好,不会连一天三顿饭都吃不上,想让弟子越来越多,门派变得繁荣光辉。
可三十一岁的沈月庭,经过两次招生失败后,再度变得迷茫。
也是这时候,沈讳提出意见,让她换个形象性格,重新招生。
提出这个意见时,沈秋荻知道弟弟的真实意图,他和所有看着阿宛长大的师叔一样,想让她活得快乐自在一些,不要将门派成长的压力背负在自己身上。
改造计划成功了,阿宛的确变了很多,可她,始终没有将身上的重担卸下。
得知她和人相恋,隔着幻境,沈秋荻重重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再是那个全权输出型地给予方式,去爱人,被爱,沈秋荻就为她感到高兴。
但知晓对方是顾长宁,这种喜悦犹如兜头淋下一盆凉水。
他庆幸这份爱不是单向,同时担心着,由于顾长宁身份的敏感,未来有一天,阿宛会为了他,做出追悔莫及的选择。
但起码,她现在是快乐的。
“你会一直留在修仙界吗?”沈秋荻松了一口气,问他。
松芑派已经有了一个妖族,并且那孩子已经和门下一个男弟子感情火热,沈秋荻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多一个魔族,也不突兀。
顾长宁没应声:“我会和她在一起。”
沈秋荻愣了一下,才说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这些年松芑派也算积累了一些力量,你和阿宛的事,门派不会旁观。”
这回轮到顾长宁怔愣。
良久后,他才点头。
两人的对话没能继续展开——
“掌门,月庭师姐醒了!”匆忙跑到门口的弟子敲门,犹豫地看着沈秋荻,又去看顾长宁,“师姐她,她说想见这位师兄,期全师兄拦不住师姐,让我先来通知你们……”
沈秋荻一听,之前还平顺压抑的眉毛立即挑起来,火冒三丈,抬脚就往外走:“这个臭丫头,伤势还没好,乱跑什么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