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拖再拖，就到了小年夜。
妹妹孟殊她们学校小年夜放了两天假，回来后姐妹俩在屋里说了会话，孟影就被她妈给赶了出来。
“你一回来她就没心思学习，来客厅自己玩，别带着你妹。”
吃完饭收拾完碗盘，孟影照例下楼散散步，淮城这边没有北京冷，大晚上，门店照常开，路上都是饭后散步的行人。
小年夜商场门口办活动，花团锦簇的，就连她从前的高中对面的小广场都充满年味，到处挂着彩灯亮片。
孟影住的小区离高中挺远，这里学区房房租贵，当初租房子她老妈没舍得，不过贵有贵的好处，除了上下学方便外，人多热闹，小区大门外的广场此刻全是夜市小摊，孟影买了杯泰式柠檬水，一边喝一边闲逛。
短短半年，新城区几乎是改头换面，她们念高中的时候，门店只有寥寥几家，现在一溜排的，全是新开的店面。
路上时不时路过一群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有住校外出采购的，更多是走读生，趁着假期，出来放松放松。
前面几个一脸稚气的男生，勾肩搭背往小区深处巷子里走。
“走吧走吧别磨蹭了，老徐给咱们留了机位，刚好我爸妈也不在家，今晚包夜。”
“上号，我前几天才领的英雄，还没玩过几把呢。”
“……”
孟影知道这群孩子要去的是网吧。
她上次去过一次了，跟在后面轻车熟路，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她现在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就联想到从前的自己，哪哪都不优秀，怎么好意思死皮赖脸的。
巷子里的木门半开，走的愈近，愈能闻到一股股二手烟味。
蹲在门口那几个小混混见到穿校服的三个男生，立马站起来，凶神恶煞。
其中一个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恭恭敬敬递过去，“这是孝敬咱们刘哥的。”
叫刘哥的混混捏着纸币，上下打量了眼面前三个男生，挥手放行，“不错，进去吧。”
“好咧，谢谢哥。”
孟影离他们几步远，淡定插着棉服口袋，她今天穿了件珍珠白的兔耳朵棉袄，丸子头，脚下踩双短靴。
刘哥收完钱，斜眼从白蒙蒙的烟雾里看到站着不动的孟影。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朝着孟影走近。
“哎呦，小美女，也是过来玩的吗？”
孟影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不知道小多少，此刻故作老成耍流氓的小混混就想笑，“是啊，我找徐老板，给进吗？”
“给进倒是给进，不过嘛——”他搓搓右手拇指和食指，“——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咱们就不为难你了，给哥几个买两包烟，就放你进去。”
“我是徐老板朋友。”
他们几个堵门口打劫学生钱，老徐也不知道，孟影这幅淡定的样子，倒真像敲门找人的，要是被老徐知道他们偷偷干这档子事，怕以后机子是没机会摸了。
刘哥改了口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乱糟糟的纸币，“既然是徐老板朋友那咱们就不为难你了，我给你钱，你帮兄弟几个买两包烟怎么样？”
孟影想也没想，接过钱，随意翻了翻，“要什么烟啊？”
她看了下地上的烟盒，逗他们：“软中还是硬中？”
“啥？”刘哥掏掏耳朵，转头看看小弟，不想显出自己的没见识，挺直腰杆道：“软中。”
听起来，倒还是软中好一些。
孟影把钱拍他胸口，“95一盒，你这四十块钱够个屁啊，没钱抽什么软中，站门口抽风吧。”
一旁小弟看清楚孟影，想起来什么，凑刘哥耳朵边道：“这女的上次来过，是周大哥同学。”
刘哥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妈的，不早说！”
小弟有些委屈，“我才想起来嘛，隔了几个月，要不是她这么拽，我也想不起来。”
几个小混混殷切的不得了，躬着腰，把孟影往里面请，“姐，姐，您请，周哥同学不早说，我们要是招待不周会被说的。”
孟影点点头，“行了，你们干自己的事吧，我自己转悠转悠。”
“好咧！”
木门里面是一块院子，面积挺大，靠墙的一侧被修葺成了花坛，里面种着几棵月季和迎春花，凛冬季节，花坛一片狼藉，只剩残枝败叶。
院子的西北角架着一颗葡萄藤，叶子早已凋零殆尽，只剩灰褐色的藤蔓，藤下放着一张木桌木椅，桌面一层灰，木质易起潮，冬天不见阳光，长了灰白色的菌丝。
正屋没人，门帘绑到门上，里面一目了然，桌子，床，卧室门紧闭。
孟影没往里面走，因为这房子设计别有洞天，正屋一旁还有一条一人半宽的巷子，巷子后，才是网吧所在地。
孟影走进巷子，走了一半，后院学生的叽叽喳喳顺着屋里传出来，都是男生的粗口，以及敲击键盘的噼噼啪啪声。
后院没前院大，徐老板坐在凳子上打盹，看到孟影，眼睛一亮，熟稔招呼道：“姑娘，上机不？”
孟影笑笑，“我找人。”
一般这样子来的，不是家长就是年轻老师，徐老板怕事，生怕又跟上次一样，家长冲进来砸电脑，赶紧往屋里伸半个脑袋，急急吼：“谁的家长？快出来！别给我当缩头乌龟，我电脑要被砸了，你们这群兔崽子可赔不起。”
一瞬间，屋里乱成一团，跑的跑，躲的躲，几个胆子大些的男孩子伸头，看到孟影后好一会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学生家长。
他们都是常客，家长来逮人的次数没十也有七八了，基本都混了个脸熟，这面生的一次没见过。
“不是谁的家长。”
“没见过啊这。”
“……”
徐老板不放心，跑到孟影面前好声好气调解道：“您别激动啊，是谁给他逮回去就行了，不能伤害无辜民众的生命财产。”
孟影故意呛他：“您这是亏心事，毁人前途。”
徐老板啧一声，“你年纪看着就不大，这方面你不懂，真以为人人都是念书的好料子？”
他神秘兮兮说：“知道建国以后领导人为什么不全面禁止赌博吗？即便这是违法的？因为有些不法分子就靠着这寄存精神，要是没了他就得危害社会，禁止但不彻底封杀，是为了更好的稳定。”
“那是不是得夸你英雄？”
徐老板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也不是我干起来的。”
他指了指巷子口，“他干的，找他去。”
孟影一回头，就看到高大少年牵着个两三岁小孩，他看着精神不太好，呵欠连天，另只手还拎着幼儿园作业本。
定睛看清楚徐老板身边的孟影，周远峥挑了下眉，拉着小腿高的孩子朝他们走过来。
“找谁啊？”
孟影插着口袋，不慌不忙，“我找的人已经走了。”
周远峥停下来，带笑不笑的看着她：“我这都有名单，不然拿给你找找？”
“那怎么敢啊，你可是英雄。”
他啧一声，“刚见面，就这么阴阳怪气？”
孟影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蹲下身递给小孩，“宝宝，吃糖。”
白胖胖的小手刚接过去，就被周远峥一把夺走，“啪”一下捏开口，塞自己嘴里，“他换牙呢，不能吃。”
“你要不要脸？”
徐老板替他回答，“他要啥脸呢。”
周远峥踢开脚边凳子，“我给你孙子辅导一下午作业，写五个字错三，十以内加减法怎么教都不会，你帮谁说话呢？”
他偏头看着孟影，“这有你认识的吗？”
孟影实诚摇头。
“那你认识我吗？”
“废话。”
周远峥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所以你来找我的？”
“谁找你了？自作多情。”
她说完转身往巷子口走，背后周远峥就跟故意的一样，提高音量，“老徐，饭做好了没？”
“早做好了，等你过来呢。”
“那行，再等会，你孙子什么时候把十个字全写对，什么时候让他吃饭。”
饶是再听不懂人话，三岁小孩也能感觉到周远峥话里满满的恶意，他爷逼着他写字，这大哥哥也不手软，错了就罚抄，他小手都写肿了。
又冷又饿，加上周远峥刚刚一番话，小男孩瞬间哇哇大哭，扯开他爷的小手，冲着孟影的方向狂奔。
这大姐姐刚刚给他糖，显而易见是个好人。
“饿，饿……呜呜呜……”
小家伙嚎啕大哭，扯着孟影宽松的阔腿裤不放手。
她人都走到巷子口了，生生被这娃满眼泪水的拦下来。
“周远峥。”
他没脸没皮应道：“有事吗？”
“没听到人家说饿吗？”
“这他爷布置的任务，我也不想行吧。”
“徐老板……”
老徐瞬间得了选择性眼瞎，左摸右摸，当听不到，往屋里躲。
“你让他先吃饭，吃完再学，他才多大啊，就逼着他学习？”
周远峥靠着墙，天色黑下来，隔着十几米远，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少年颀长又懒散的身形。
“孟孟同志，听过孟母三迁吗？这小孩本来就在这环境下，再不从小抓紧点，你是想他以后当黑客还是打电竞？”
他蹲下来，拍拍手，“松果过来，哥带你吃饭。”
怕被周远峥无数次的谎言伤透了心，被他逮到估摸着又要关进卧室写字，松果蹬着腿，使劲往孟影背后躲，一边躲一边嚎啕大哭。
孟影也跟着蹲下来，“别怕，他不会再让你写作业的，去吃饭吧，不哭了，今天还是小年呢。”
不知道周远峥到底对松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正死活不肯松手。
周远峥站起身，无奈笑：“这不怪我吧？那麻烦孟影同学留下来一块吃饭，否则他今晚是要绝食了。”
“我吃过了，我得回去了。”
“天这世上可能会少一个叫松果的小孩。”
孟影没好气怼他：“过年你能不能别说晦气话。”
“那就带他进屋。”
老徐把小饭桌摆到前院，厨房的菜已经做好，周远峥帮着把一道道菜端上桌。
没了那群高中生的嘶吼，前院安静许多，葡萄藤下凉风阵阵，这个冬天都没那么冷了。
见孟影不走，松果高兴起来，拉着她坐下来，给她看自己收藏的奇趣蛋。
大恐龙小恐龙跟要饭一样摆一排。
周远峥拿脚碰碰他屁股，“帮你爷拿两瓶啤酒。”
小家伙屁颠屁颠跑进屋，前脚刚走，回来就看到周远峥占了他的座，坐到孟影旁边。
他挥着手抗议，换来对方无情的一句话，“把你这些破烂收了。”
老徐要给孟影盛饭，孟影拒绝道：“我吃过了，晚上不吃那么多。”
他看看周远峥，周远峥答道：“听她的。”
说完，往孟影面前放一瓶果酒，“饮料能喝吧？”
大方桌，能坐八个人，周远峥和孟影一边，老徐和松果一边，他叫门口那几个小混混，“刘强，你们几个进来吃饭。”
几个人灭了烟，缩着脑袋进来，看到周远峥旁边的孟影还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喊什么好。
其中一个试探性问道：“这是嫂……”
孟影打断他：“我姓孟。”
说完，她感觉到周远峥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这幅撇清关系的样子教他们也不好乱叫，摸摸脑袋礼节性招呼声：“孟姐。”
几个大老爷们，喝酒不可避免，松果睡得早，他们饭局结束的就早，吃完饭，徐老板抱着松果进屋睡觉，剩下几个人看看手机，才七点钟，时间还早。
刘强点子多，提议着：“咱们不然也玩两把游戏，周哥孟姐成不？”
周远峥一只腿踩在凳子上，侧脸看了下孟影，“玩什么？”
“谁是卧底？”
“狼人杀？”
周远峥眼皮都懒得掀：“无聊。”
“真心话大冒险。”有人提议。
刘强不屑道：“那多没意思。”
周远峥转着手机，“行，就这个。”
高中的时候，孟影也跟班里同学玩过真心话大冒险，高中生怎么玩都玩不出花来，所以她每次都选择大冒险，从不将心里秘密泄露出去。
而今天的情况不同，她第一次跟周远峥，玩同一个挑战性游戏。
刘强拿起刚刚喝空的酒瓶，放桌子正中央，“那就用这个，咱们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局。”
酒瓶子呼啦啦转了好几圈，好家伙，第一把就停在周远峥面前。
“卧槽！牛啊！”
“刘哥牛批！什么手气！”
刘强拍着桌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远峥表情全程就没怎么松动过，似乎知道这群家伙会出什么恶心损招，他毫不犹豫道：“真心话。”
孟影心头一动。
刘强一脸猥琐问：“哥你是处吗？”
“他妈的什么破问题！”
“你觉得你知道了哥还会留你活口吗？”
“……”
刘强不怕死，故意激他，“周哥不会玩不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