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见,‘陛下’。”他朝她近似温柔地说。
而她则冷冷目视着他,徐徐坐进去。直到车子发动,南舒雨才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卷起的钞票。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写啥作话,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08章 玻璃(8)
一开始,瞿念认定她的行为属于高空抛物罪或侵犯私人财产,但当时那个点,楼下的确没人。满屋子东西,她既没丢他的电脑也没选他的衣服,扔下来的被子褥子全是公司发的,连他那个自己买的安睡枕都留下了。
他回了家。
足足一个星期,瞿念都在等谁打电话来挽留他。
然而没有。
只有他爸问他为什么一天到晚窝在家,是不是打算啃老。
事实是,他偷偷打听了,简建玟和李知然最近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该上的课程要上,不该上的也要上,每个礼拜还要上秤称体重。尤其他们这样的小公司,职权模糊,不仅是助理的工作,连带着艺人宣传她都能参与。新来的魔女甚至随时记录拍摄他们,凭空像多了个简易侧拍团队,搞得气氛很紧张。
结果瞿念只好自己回去了。
回去那一天,他故意到的总部,冤家路窄撞上害他不得已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藏多日的罪魁祸首。
南舒雨倒是没有担心的那么记仇,不冷嘲热讽,也不大惊小怪,冷冷侧目后就面部打卡进门。瞿念想回她一句什么,至少寒暄一下,她却接了个电话。
尽管显示是未知号码,但她已经能猜到是谁。等不到她联络,所以沉不住气打过来的“毒枭”水管工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悠闲而低沉:“明明是你比划数字给我报的价诶。”
“我计划晚上打给你。”南舒雨回复。
“我们过了海关,在准备回去了。我有你想要的情报,以后也可以再给你,不过,”马里奥暗暗笑着,“你真的付得起你开的酬劳吗?”
“花在刀刃上的钱还是有的。”
马里奥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远处的手下微笑,略微侧身,确保没有人能读到他的唇语:“梁小洁的确跟南征风有往来,而且很多。”
“可以想见。”南舒雨波澜不惊地回答。
“他们打算把她安排到生物科技。”
她有点惊讶:“哪家子公司?马来西亚?还是巴西?这么明目张胆,妈妈会答应吗?”
“南征风对这位‘真钻石’的控制比你想象中更彻底,他可以让她毛遂自荐。”马里奥的目光倾斜,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另外,你的前未婚夫是中立的吗?”
“什么?”南舒雨不明白这和聂经平有什么关系。
“以前我就觉得了,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我只是多关心了几次,就感觉他有察觉我不对劲。不过他没揭穿我。他和梁小洁相处得不错,作为新认识的未婚夫妇。他不可能没猜到南征风会窃听和监视梁小洁,但他一点都没提醒她。我想这是他哪边都不会帮的信号。”
即便是南舒雨,也没办法打包票自己对聂经平事无巨细知根知底。关系最好的时候,他愿意被她摆布,不论她问什么他都实话实说,可她关心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把精力全分给他。因此现在,她也只能说:“大概吧。”
“我会整理一个共享文件,希望你也把钱汇到我账户。”
“当然,”电话这一头,南舒雨不由得冷笑,“马里奥,真感谢你愿意协助我。毕竟也只有你这种能一直赖在岗位上的牛皮糖值得我信任。”
“期待您重回王位的那一天,”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懒洋洋地比喻道,“‘陛下’。”
挂断电话,南舒雨才回到前台,意外发现瞿念居然还在原地等她。真是莫名其妙,他难道上厕所没纸想找她借吗?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瞿念刚想说什么,门铃响了。他们齐刷刷回过头,看到业务员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外面露出商业化的微笑。
被打开的盒子里是一双漂亮的鞋,与往常南舒雨爱穿的那些有细微差别。它们的鞋底都经过修改,从经不住摩擦、虚有其表穿不了几次变为更耐久、更注重功能性。
她一下就猜到是谁送的:“帮我退回去吧。我和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他只要见面就给人买礼物的好习惯可以改改。”
然而,聂经平显然对她的拒绝早有预料。
对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把事先收到的信息放大,照着上面念,他的普通话很标准:“‘除非把蟾蜍放进我衣服里’。”
这句子没头没尾,但南舒雨知道是什么意思。中学时的某一次课题,他们俩一组,做了伍尔夫的《奥兰多》。哈里大公在奥兰多是男性时就迷恋他,奥兰多化为女性,他便不知疲倦地求婚。为了摆脱他,奥兰多只好把一只蟾蜍塞进他的衣服。
南舒雨想象聂经平像哈里大公一样羞耻得痛哭,她不由得笑出声来,随即收下这份礼物。不过实际上,自己被形容成奥兰多这样的美人,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是她答应的真正原因。
她对瞿念说:“走吧,先回你和兄弟们住的地方。”她把他们的宿舍说得像花果山。
南舒雨的车开得不好,但她不肯承认。一路上惊心动魄,瞿念很怀疑为什么她驾照分数还没扣完。
李知然和简建玟还在睡觉,南舒雨打开手机,播放她在网上搜索的大课间跑操音乐,然后连到蓝牙音箱上开始放。这刻进国内中小学生DNA的音频足以令任何垂死边缘的九零后零零后惊坐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南舒雨已经对这两位有了大概的认识。
李知然走的中性可爱路线,大部分喜欢他的人也是把他当成弟弟、儿子看,但私底下的他其实相当硬汉,审美很直男,时不时还有点大男子主义——比如跟异性吃饭一定会要抢着买单,从不喝奶茶,讨厌护肤,理想的发型是参军入伍级别的板寸。
简建玟则好沟通多了,很有事业心,所以只要能走红什么都会干。最大的缺点可能是有点自私,曾经甚至在队友前女友闹到公司来时拿出手机拍摄,发到视频网站上,收获百万点击。
瞿念惊讶地发现,就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南舒雨已经打入其中,和那两个人缔结了极其良好的关系。李知然玩游戏骂人太大声,南舒雨会直接从后脑勺一巴掌拍过去。简建玟自媒体频道要发布新视频,也会主动挪动电脑给她过目。
“你们怎么回事?”瞿念问。
“不是说了吗,她是个美女啊。”李知然回答得理直气壮,“还靠人脉给我们拉到了通告。”
简建玟也实事求是:“而且她的建议挺好的,我随机挑战的新视频点击破百万了。”
瞿念看到宿舍亮了不止一个度。墙壁漆过了,冰箱里不再填满没吃完的炸鸡和比萨,整齐排列着功能饮料和蛋白棒,床上用品也焕然一新。洗衣房还被腾出了一张能坐下办公的桌子。他有种私人世界被入侵的无力感:“你们不想换掉她?”
“别白费力气了,”南舒雨在确认对接,“我和你们以前的助理都不一样。我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瞿念说:“是什么?厚脸皮?泼妇精神?”
“关系,”南舒雨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是关系户。”
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现在居然在做保姆而悲哀,但消沉解决不了问题。难得的休息日,南舒雨处理完事务,从购物袋取出刚收到的新鞋子。曾几何时,她从不考虑这些鞋子能穿多久,但眼下,她却觉得改装它们的做法很聪明。
瞿念用余光打量她。
他不知道这位新助理什么来头,是什么促使她不得不在这里做冤大头,然而,明显,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前男友送的?”瞿念问。
“算是吧。”解释常理外的关系太麻烦,她把东西收回去。
“你们关系很好?”
她点头,没有否认:“不错。”
这反倒让瞿念好奇,他拉开座椅,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呗。”年轻男孩脸上浮现精美的笑容。
返回航程需要十多个小时,梁小洁盯着手机,任由光影停留在南舒雨的资料界面。假千金尚未暴露真实身份,却丝毫不畏首畏尾,遭受流放也照常昂首挺胸。她或许交到了个不错的朋友,只是不确定是否可靠。经过这些努力适应的时日,梁小洁也明白了怀疑的重要性。
在她另一边的座位上,聂经平正在读一本德籍韩裔哲学家的书。
“经平。”她尝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尽管声音很小,他还是第一时间回过头,报以温和从容的神情。
“你看到南小姐是什么心情?”她问。
他的语气很难辨别情绪:“很高兴,你呢?”
“我也是。”梁小洁回答。她不讨厌和聂经平说话,因为他总是会主动跟她说中文,而且没什么架子,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能随时提问,“反正还要坐这么久飞机,我也不困,你能跟我讲讲你和南小姐的事情吗?”
“你想听什么?”聂经平耐心地反问。
梁小洁想了想,她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八岁的南舒雨和后来没什么区别,美丽又浪漫,稚嫩却成熟,用孩子气的脸颊颐指气使,在镀金的鸡蛋里挑银骨头。
她才从大陆转学过来,大人们让聂经平和她一起去学校。
八岁的聂经平是个笨孩子,上课时常分心,还尽提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上帝的身高是多少,体重有多重。他在换最后的乳牙,却从不吝啬笑容,被高年级的欺负会哭鼻子,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男孩。
九岁时,他们被决定了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是故意写得拗口的
“被决定结婚”←感觉奇怪又符合
谢谢Amaretto投雷
第09章 玻璃(9)
转校后的第一个暑假,南舒雨提交假期作业。录像带中的她随叔父去了埃及,参观之余还和当地小朋友缔结友谊,质量之高足以令人称赞。
然而,那学期最优的还是聂经平。
他的视频只记录了他饲养兔子的经过,平平无奇,毫无闪光点。
南舒雨心下不服,主动找到教职员室,却恰好撞见大人们围成一团观看他的作业。镜头追逐着奔跑的兔子,软糯的声音不断用英文询问——“为什么你这么孤单?”别出心裁的视角,无可非议的感性,这是唯独孩童才有的笨拙与温柔。
她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回到校舍外。同班同学们正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的那样,滑滑梯的滑滑梯,玩沙子的玩沙子,聂经平站在单杠边,高声呼唤她的名字:“舒雨!”南舒雨抱起手臂,不耐烦地看过去。阳光照在他脸上,聂经平看起来那样快乐、天真、柔软而浪漫。他说:“舒雨,你快看!”
他用力在单杠上撑起,然后朝下旋转一圈,重新回到原位。就算在审美不同的欧洲人眼里,聂经平也绝对称得上美少年,笑容很灿烂,细密的黑发轻轻摇曳,被太阳洗涤成暖洋洋的金色。
南舒雨认为他傻得不行,可是她也笑了。
很快,他们得知他们会结婚。
因为这件事是祖父宣布的,所以即便她无感,嘴角也仍旧上扬,让苹果肌鼓出圆润而讨人喜爱的弧度。南舒雨说:“真是个好消息。”
“订婚的仪式就等你们大一点再说,”聂经平的母亲说,“你们先去玩吧。”
他们说说笑笑,追逐着彼此跑出去。女佣被甩在了身后。南舒雨在迷宫似的花园里左顾右盼,聂经平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她替他拿掉衣服上的树叶,嫌弃道:“真是的。”他却回复:“舒雨,你好像从来不怕你爷爷。”
“当然,爷爷是给我钱和权势的人。我只需要讨好他,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南舒雨坦白了自己为人处世的法则。
聂经平又笑了,发自肺腑地赞美:“舒雨,你真聪明。”
南舒雨满意地哼哼两声。
就算订婚,他们也不能像其他正常意义的夫妻一样,马上就成为绝对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各自代表了自己的家族,背后有家族的产业,都要为自己家的集团考虑。但是,像聂经平这样笨,肯定会要吃大亏的。还好遇到了她,万幸有她这样的未婚妻。南舒雨想,在允许的范围内,帮帮他也不是不行。
五年级之前,聂经平会被比他高一个头的孩子欺负。
起因是他撞破他们贩卖违禁品。说得这么吓人,其实就是香烟。小学时,聂经平迟到是家常便饭。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私家车把他送到校门口,他也能在建筑外玩得忘记时间。碰上高年级,又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那是什么”,于是一下被锁定成眼中钉。
南舒雨初来乍到,就有胆量帮人出头。她从小就深谙成年人和成年人社会的生存之道,趋炎附势是有效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柔茹刚吐才是壮大自己的明智选择。中国女侠大战外国小混混,一脚踩上台阶,威风凛凛警告道:“放了他,不然要你们好看!”
这场大战,她的损伤是被拽掉几根头发,而被她怂恿去挨打的聂经平则肋骨骨折。真正的领导者是不会亲自下场的。南舒雨坚信如此。大人们赶到时,她哭声震天,坚持不让他们退学就不罢休,理由是——“他们竟然敢动我的头发!我的宝贝头发!”她的要死要活总是只为了自己。
聂经平也哭了,小男孩泣不成声,看起来十分可怜。老师抚摸着他的头询问:“怎么了?还有哪里疼吗?”
他摇摇头。哭得如此伤心,遍体鳞伤地躺在病床上,令他悲伤到难以自持的却是:“都是我的错,害舒雨掉了头发。”
他们这样的难分难舍、亲密友爱,在岁月的迁徙中逐渐长大。小小的孩子穿着高档的洋装和西服,打领结,戴面纱帽,穿皮鞋,坐在长满柔嫩青草的山坡上。南舒雨问:“中学我们也要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