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国却向儿子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之后仍将目光转向大福,“这个案子跟你有关,就是二十几年前解救你的拐卖案。”
卫俨和大福的脸同时抬起。
“当时我刚调到刑侦没多久,你们肖局也刚从部队转业过来,还有一个二十五年警龄的老侦查员,叫任树远,我们三个在那个案子期间,整整一百零三天没回过家。”
这个“一百零三天”大福并不陌生,卫俨从前就跟她提过,但没想到,这竟然跟自己有关。她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
“拐卖案的犯罪性质虽然很恶劣,但客观来说,抓捕嫌疑人的危险性不算高。嫌疑人最终到案一共十七个,都是为了钱走上歧途的,原本并不是什么流氓恶霸,甚至只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法律。”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涉黑涉恶性质的案件,我们也失去了一位战友。他就在我身边倒下了,送到医院就再没醒过来。”卫怀国说到这里叹了一声。
“是那个老侦查员吗?”大福问道,眼中隐约闪动,却不是先前的颓丧态度了。
卫怀国点了下头,“一百零三天,从介入调查到跨地区追捕,再到寻访拐卖儿童家庭,专案组里没有一个人睡过安稳觉。二十几年前的技术手段比现在差远了,很多事只能靠人力,硬着头皮上。”
“组里大部分还是年轻人,再累扛扛也过去了,可老任已经快退休了,每天都是高强度的工作,根本吃不消,最后医生给出的结果是突发脑溢血。”
案子讲完了,卫怀国一直都算平静,他又笑了笑,“又又,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大福没有立即明确地回答,但身体早已坐得笔直,目光也没再回避。卫俨到这时也才松了口气,移开了扶着她的手臂,同她一样坐得端端正正。
卫怀国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既然选择了警察这条路就免谈‘后悔’两个字,因为当你真正脱下警服,才会感到真正的后悔。”
这些话好像有点绕,但能绕得通,他们都听懂了。
“不要辜负那些流血牺牲的前辈,也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要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继承遗志,更上层楼。而退一步说,警察也都是凡人,合理的情绪都是应该的,但不应该的是,无限度地升华,纵容自己退缩。”
“又又,你的同事还在抢救,他一定也在努力求生,所以你要成为他的后盾,让他不害怕。如果将来再遇到这样的事,甚至是你自己,你也不能临阵退缩。”
大福原本就很明白自己资历尚浅,所以在工作中一直很勤勉,也很珍惜这份工作。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从前她说过的所有关于这个职业的“豪言壮语”,都过于轻飘了。
“谢谢爸爸,我懂了,真的懂了。”她感激且毅然地看着卫怀国,脸上泪痕还在。
卫怀国放心地笑了。
……
深夜,医院仍没有传来太好的消息,手术结束了,人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卫俨接到尹飞的电话后就告诉了大福,但小丫头又陷入了沉默。
“又又,你不是明白爸爸的意思了吗?”卫俨在她身前蹲下,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是温热的。
“我,”她并没有太入神,而像是打着腹稿,脱口就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卫俨哥哥,你也是我的前辈,你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卫俨似乎被问住了,目光渐深,“派出所处理的大多是民事纠纷和治安案件,广义上的危险系数肯定不如刑警队高。我工作八年了,遇到过最危急的状况,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次劫持人质事件。”
那次经历也是够难忘的,但现在听卫俨这么说,大福却是感到了庆幸,“卫俨哥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
卫俨一笑,笑容里满含疼惜,却又摇了摇头,“我遇到过,但不是同事,也不是我自己,是我警校的学长,比我大两届。他各方面都很突出,我一直很崇拜他。他毕业后去了缉毒大队,在我见习的那年死在了毒贩的枪下,才刚刚二十五岁。”
大福这才知道,卫俨从一开始就是能感同身受的,“你当时一定比我勇敢。”
卫俨还是摇头,起身抱住了小丫头,“我没有比你坚强,连他的追悼会都不敢去,我也想选择逃避。后来也是爸爸给我讲了件往事,我才重新振作起来。”
“是什么?”
卫俨又将她拥紧了些,仿佛回忆起来还后怕,又像是怕吓到怀里人,“爸爸干刑警半辈子了,也受过伤。最严重的那次抢救了三回,家里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好在他还是挺过来了。但跟他一起出事的还有一个叔叔,替爸爸挡了一枚子弹,当场就牺牲了。”
这是比眼睁睁看着战友牺牲还要令人痛苦的事情。除了深感自己的浅薄,大福没有别的感受。
“又又,”卫俨叹了声,明白她心里作何感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大概率不会走这条路。但以后的路不论还有多少生死攸关,惊心动魄,我都会跟你分一半。别怕。”
大福诚然不是还在犹豫,只是这一天的感受过于深刻,还需要时间消化。她应了一声,缓缓坐正,抬手抚了抚卫俨的脸颊,“卫俨哥哥,我知道你准备了一份婚礼计划。”
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这上头,“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卫俨的计划书就放在他那一侧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这段时间总是很晚睡,拿着份文件涂涂改改我还以为是工作。直到前天你拿着就睡着了,我半夜醒了就看见了。”
这个也是没想到,他以为小丫头睡稳了才拿出来的。“那你觉得怎么样?喜不喜欢?”他坦然一笑。
大福很喜欢,很合心意,因为卫俨要给她一个汉服婚礼,他们第一次恋爱时就说起过。然而,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期待,只问:
“如果我说不想办婚礼了,你会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