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俨沉浸自责,神色委顿,动作也很迟缓,半天才把东西接下。然后他一面看,清清就一面给他细细解释,解释得无比生动,仿佛是一场大戏。
东西的内容自然让他惊骇万分,而清清的解释,就直接让他心魄俱碎。他虽然没有觉得追大福很不容易,但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爱了五年。
可笑的是,他还以怀疑的口气问过大福,喜不喜欢他。
清清还没说完关于大福所有的故事,正想跟卫俨继续讨教,他却忽然站了起来,像个莽汉,径直走向了安全通道。
空荡的通道里,他打了个电话,对方就是郑春阳。
因为卫怀国的工作性质,卫俨从记事起,大多时候都是和妈妈一起生活,跟着她上班,跟着她上课。所以比起一般的母子感情,他和郑春阳之间更为深厚。
他曾跟卫怀国置过气,甚至也起过争执,却从没有跟妈妈顶撞过一句。但这个电话一接通,他不容妈妈先开口:
“妈,你为什么要趁我不在时候去找小齐?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你想干什么?!”口气很冲,几乎是质问,但又隐隐不忍,气息颤抖。
郑春阳许久没有回应,气息像是凝固了。当母子间陷入僵局时,电话被随后跟来的赵永平拿了过去:
“郑教授您好,我是赵永平。有些事在电话里解释不清楚,如果您暂时不忙,希望您到人民医院来一趟。我在住院部三楼,重症监护室外面等您。”
……
不到一个小时,郑春阳就到了医院,一起赶来的还有卫怀国。夫妻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卫俨不意外爸爸也来了,心里还拧着,没有去主动说话。
卫怀国是赵永平刚从警时的老领导,郑春阳也是他请来的,所以他表现得很尊重,把人请到了窗口坐下。卫俨这才跟过去,坐在赵永平一侧,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
清清也自然是要到场的,但陈昭怕她太过激动,一直紧紧跟在她后面。医院本就是个生死场,又是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众人间的气氛可想而知的沉重。
来医院的路上,卫怀国跟赵永平通了电话,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他又是长辈,便先开了口:“小姑娘的事,我们一家都有责任,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负责到底。”
“是的,都是我考虑不周,贸然给小齐造成了伤害。”郑春阳低着头,既无奈也伤怀,目光瞥向对面的儿子,又满是歉疚,“等她康复了,如果还愿意见我,我会当面向她道歉。”
郑春阳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即使这样的态度已经能让人看出来,她当时找过去绝非恶意。这时,清清站了起来,没了先前指责卫俨的怒气,却向卫俨的父母鞠了一躬:
“我叫李婉清,是大福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了解她的。其实你们都挺无辜的,是我家大福打扰了你们的生活,我先替她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清清态度的转变让除了卫俨父母以外的人都感到诧异,但她只是舒了口气,然后不厌其烦地,又把大福的故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流着眼泪。
这一次的解释,比先前更添了一种悲凉的感情。因为,清清不知道大福还能不能醒过来,也许她的故事和她将将二十三年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大福一直追不上卫俨,可能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但老天总喜欢和她开玩笑,竟然让他们在一起了。可她呢,又没办法战胜自己,迈不过那道坎,所以越来越煎熬。”
说到这里,她抹了把泪,将脸转向了卫俨,“你现在能理解了吧?就算你一直坚定地选择她,在她的心里,只是一种无形负担,她和一般的女孩是不一样的。”
卫俨自然是完全懂了。
他明白小丫头为什么有时候会显露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感;为什么那么回避结婚的话题;为什么那么独立懂事……他以前积存的很多疑惑都解开了。
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张准考证,虽然怎么也记不起来当年的情形了,但他想起了元旦执勤后,大福问过他的一件事。
那时,大福因为帮助了一个想要遗弃孩子的母亲,而受到了点名嘉奖。她说自己很开心,觉得改变了孩子的命运。卫俨便说她是那个孩子的福星。
可她却反问,卫俨有没有做过谁的福星,也改变了那个人的命运。卫俨当时根本想不到,她指的就是自己。卫俨真的像她遗书里交代的那样,从来没有记得过她。
也许这不能算是卫俨的错,但小丫头却因为这件小事,付出了长达五年的青春。
这张准考证,就像那只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平常且自然地扇动了几下翅膀,却在两周以后,引起了远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龙卷风”席卷的五年里,小丫头都是积极而悲伤地活着。
……
不久,到了监护室每天的探视时间,清清主动把机会让给了卫俨。卫俨早就想进去,但事到临头反而胆怯了,一双脚仿佛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探视的时间总共就半个小时,眼看卫俨犹豫着已经浪费了几分钟,卫怀国拍了拍他的肩:“进个门都不敢?小齐可是在你身上浪费了五年,你还想耽误人家吗?”
卫怀国从儿子跟他坦白恋爱的时候就很支持他,父子间有种天性的通达,卫俨很快感受到了力量,迈动了脚步。郑春阳也一直看着卫俨,眼中含泪。
卫俨进去后,其他人都在门口守着,希望卫俨能带出好消息。但卫怀国若有所思,把赵永平叫到了一旁。
赵永平以为老领导还有什么关于卫俨的交代,可卫怀国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老照片,问他:
“永平啊,这个小齐姑娘最初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是谁照顾的?是不是一个叫齐秀萍的保育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