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仅仅因为今天梁嘉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才愿意吐露自己那些深沉浓稠的心事。
梁嘉树真的不太了解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传闻,他不关心,像学校月季花被人偷剪了这种事,他一无所知。
他已经不觉推起了自行车,两人顺着林荫道,慢慢回走。
“我没听明白。”梁嘉树直言自己的毫不知情。
周天眼梢扬起,到底是梁嘉树,他好像自成一个世界,来的莫名,跟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个维度的。正因为这点,她想要说话的意图又熄灭了,像油灯里的火苗,风一吹就消失。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梁嘉树看她沉默,轻声补充。
周天无疑是个矛盾的人,这个女生,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家里穷,可她沉默时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事,除非,除非她愿意主动倾吐。
“你原来是这么好相处的人?”周天歪着头,难得调侃他一句。
梁嘉树却说:“彼此彼此吧。”
周天抿嘴笑,彼此彼此,彼此都知道对方其实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有自己的傲慢,有自己的执拗。
“学校的月季花听说都是花钱买的好苗,被人剪去很多,大家都议论到底谁掐那么多花干嘛,那些月季花却出现在我柜子里,我没偷摘花。”周天没有寻常女生被诬陷的恐慌,她太平静,就像说中午吃了什么那样的语气。
梁嘉树端详着她,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第一是否认,第二是请老师去调监控,第三则要揪出是谁栽赃我,我要和她当面对质。”周天早在脑子里想清楚要怎么做,她生气时,总带点嘲弄压在嘴角,“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这种事,已经影响到我学习了,我要一次性解决。”
她有种明亮的笃定,梁嘉树就这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当初,她站在那里娴熟地卖炒河粉,少女身姿秀挺,他就是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并最终走了过去。
这世上的缘分,总跟某一眼的投望有关。
“如果,查不出来呢?比如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我也有我的办法。”
这正是梁嘉树最欣赏周天的地方,她很坚定,他好像大约清楚了为什么宿舍有些男生谈论起她,是佩服的口吻。
“你饿不饿?”梁嘉树朝对面望了望,“中午没吃好,我请你?时间应该还够。”他说着,低头看了下手表,手表恰巧反射出一道幽蓝的光芒,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她忽然觉得,梁嘉树本身确实就是一道令人不能直视的光芒。
他的表真好看,一看就很贵的感觉,周天平时绝对不会表现出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的样子,今天见鬼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的表看起来不错。”
当然不错,这是梁嘉树的爸爸有一次去美国出差,给他带回来的,梁嘉树便把手表解下来,递给她,“你要看看时间吗?”
看就看,周天接了,手表上带着少年的热热的体温,还有汗意,她抓在手里,心跳很快,这是梁嘉树的贴身物品……她压抑着暗涌的心潮,很快又还给他,说,“我不饿,你想吃什么我请……”
真糟糕,身上没带几个钱。
她突然脸红着笑笑,“钱不够,你自己花钱买着吃吧。”
“我可以请你。”梁嘉树说。
他都说两遍了,周天觉得自己不需要太矫情,嗯了声,说:“你请我吃雪糕吧,那种白桃雪糕。”
“还想吃什么?”
“没有了,我就想吃雪糕。”
梁嘉树跑到对面便利店,很快买回雪糕,一人一只,两个优等生靠在树荫下沉默地吃起雪糕,想来想去,都没什么话说。
“你那天,没去看话剧?”梁嘉树用的是很随意的口吻,周天顿一下,她舔了舔嘴角,这一瞬,莫名可爱,但一开口就没那么可爱了,“不想去,没什么意思。”
说完仿佛意识到当天主角就在眼前,她咳了下,说:“你数学笔记对我帮助很大,有几种类型的题目正好是我的弱项。”
我虽然没去看你的话剧,但你的笔记还是非常有意义的,周天希望,自己表达清楚了这层意思。
两人的对话,像剥洋葱,一层又一层。
似乎不想继续话剧的话题,周天咬了一大口雪糕匆匆吃完,透心凉,她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梁嘉树无奈笑笑:“你能不能等我先上啊?”
女生镇定自若告诉他:“我不会上活车子,只会上死车子。”
这是周天一个难以克服的短板,坐自行车,她只能先坐上去,绝对做不到别人骑走了,追着一屁股坐上去。
“你要是累了,我可以带你。”周天也学他,狡猾地来了句。她要让他知道,她可是会记仇的人。
梁嘉树很自然地笑着伸手,朝她脑门一弹,两人都被这个忽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下,周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梁嘉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说句“不好意思”,转身骑上车,把车子蹬得飞快,少年的衣角再次烈烈扬起,像夏日的风。
这时候,周天没意识到,她脸热的样子就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小女孩,而不是那个被变故和贫穷沧桑着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