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李成蹊&江寄余
十七岁的李成蹊肯定没想过她会在二十七岁这年结婚,跟江寄余结婚。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江寄余是她的高冷学神后桌,偷偷地被很多女孩子喜欢,但是保持着跟他们这些普通人类的距离。
他们能亲近起来,或许要靠着李成蹊的厚脸皮和江寄余的好心肠,也或许是因为江寄余本质上很孤独,而李成蹊把热闹带给了他,总之,他们并肩相伴,走过了彼此的青春。
江寄余是个很好的爱人,温柔细致,偶尔还会有一些稚拙的浪漫,他们在一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朋友祝福,师长亲友甚至都相熟,两人从一开始就约定着要共度一生。
但也不是没有吵过架。
最大的一次争执发生在他们大三那年,李成蹊气得整整一周没有跟江寄余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就要说出分手的话。
但这种话不能轻易说,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挽回,更何况他们又都是敏感的人。
他们是为了“前途”与“未来”吵起来的,准确来说,不能算是争吵,只能说是李成蹊单方面的愤怒和江寄余不肯退让的固执。
起因是江寄余拒绝了一个中俄游学项目,他入学不久就经郑老介绍,加入了一个特殊人才培育计划,郑老也是琴南人,一直很看重江寄余,有意引导他向舰艇军工方向发展。这个项目不是普通的留学交换生,而是中方赴俄对航空母舰技术的一次相关设备采购和学习攻关,国家有意要培养一批年轻人才一同前往,而江寄余是郑老看好的关门弟子。
项目为期两年以上,要求签保密协议,江寄余将一边继续学业,一边深入地去接触一些更伟大的事业。
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不是许之衡找到李成蹊,李成蹊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许之衡是厚着脸皮来找李成蹊的:“他们物院的研会主席托关系找到我的,机会是好机会,可能十年也遇不上一回,你们和郑老又有同乡之谊,他是真的很看好江寄余,才肯力保他去的。别人挤破脑袋都要抢的机会,他怎么就这么往外推?”
李成蹊让许之衡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许之衡道:“项目背景没给我透露太多,但是我大概心里有数,肯定是国家级往上走的军工项目。李成蹊,有些时候是我们做选择,但更多时候我们是被选择,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件好事,不能让它变坏事。”
李成蹊听得一怔,她问许之衡:“江寄余为什么拒绝?”
“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他。”许之衡说,“但原因可能跟你有关,一旦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他首先是国家的人,其次才会是你的爱人。你们会聚少离多,他会面临一沓又一沓的保密协议,都是很辛苦的事情。”
李成蹊立刻就去找了江寄余,她问江寄余的第一句话是:“不考虑任何外部因素,你喜欢跟郑老做的事情吗?”
江寄余没有回答,李成蹊知道他是喜欢的。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对不对?”李成蹊又问道。
江寄余却说:“不可能不考虑外部因素,你的优先级一定高于任何事情,我不想变得像我爸一样。”
“那你是怎么规划未来的?”
“读研读博,努力做学术和发论文,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学校当老师,可能没有办法赚特别多的钱,但一定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并在你需要的时候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能选择的最稳妥的一条路。
“那我呢?”李成蹊问。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在这个方案下,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当老师,你也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
李成蹊说:“我还没有找到真正喜欢的事,并且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
国际关系是一门无用之学,李成蹊在大三的时候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就业面狭窄,难以出头,更谈不上技术含量或者实操性,可能未来她就是就业市场里无数个求职困难户之一。
尽管李成蹊十分喜欢这门学问,但这门学问比文学少了底蕴,比经管少了实用性,连考古和图书馆管理都比不过,后两者至少还有稳定的接收单位和对口的工作。
她从来没有把这些困难说给过江寄余听,因为这是内生性的矛盾,需要李成蹊自己去求索。她的直系师兄师姐们探索出了一些道路,比如保研本校失败的黄佳薇一怒之下去了央媒当记者,李成蹊觉得很酷,但黄佳薇却无情地告诉她,她并不是采访记者,只是个新媒体编辑,这份工作换个高中生来也能干,因为毫无技术含量,说不定他们校准错字的能力还比她强。
成年人世界残酷的一面就此对他们显露出来,真正的“天才”犹如沙里淘金,少之又少,无数学生时代的天之骄子最后都要认识到,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他们专业最后选择考公的人数也很多,因为无用之学经不起市场化的考验,他们不去做学术,就只能选择往更高一级走,但说到底,人生真的很难有意义,人真的很难有价值。
李成蹊最后对江寄余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一个人原本能攀上高山,最后却只在山脚下度过了平淡而又庸常的一生,那会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人不应该浪费自己的天赋。”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冷战。
在江寄余看来,这个学校里不缺天才,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有的是人愿意站出来,他自觉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想要陪在李成蹊身边。
但对于李成蹊来说,人与人的情感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而非束缚,她不会因为与江寄余分开就不再爱他,她也不需要江寄余每时每刻在身边的陪伴,她希望每个人都先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是彼此欣赏,而不是彼此依附,两条互相缠绕的藤蔓只会让彼此窒息。
如果江寄余因为她而失去了自我价值,那李成蹊觉得他们不如分手。
这话李成蹊说给了余深深听,被余深深立刻捂住嘴:“救命,江寄余听到你这话能直接连夜收拾包袱回琴南,一辈子在小渔村里打渔也不搞科研了。”
“可是……”
余深深说:“别讲你那些大道理,归根究底,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心结?因为你找不到自我价值,所以才那么想要江寄余发挥他的价值,为什么天才不能浪费他的天赋?为什么江寄余就一定要走那条路?说不定他当老师也能当得很好,又帅又有专业水平,能教出下一个爱因斯坦或者居里夫人,这样怎么就没有价值了?”
“你说江寄余不尊重自己,那你尊重他了吗?”
余深深问得李成蹊哑口无言。
当然余深深他们也不是只劝李成蹊,江寄余那头也在劝,最后余深深和许之衡约上了郑老,叫着江寄余和李成蹊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那两人都不说话,全靠余深深和许之衡周旋,许之衡得知余深深是复读了一年才考过来的学妹,狠狠夸赞了她一把,然后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谴责了一番李成蹊和江寄余。
郑老是个很温和的学者,许之衡说感谢他拨冗前来,他笑着说人都是要吃饭的,他们还给他省了想今晚吃什么的麻烦,他们在饭桌上也不谈江寄余的事情,反倒说起了琴南风物。
“我离开琴南已有三十余年,上次返乡还是因为母亲去世,如今故土无故人,确实只剩下个念想了,看见你们,倒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纯粹、简单、热爱自由,真是令人怀念。”
郑老说:“我能理解小江的想法,时代不同了,比起一种集体使命感,追求个人幸福或许显得更重要。只是啊,只是……当你们路过胶州湾时,可曾会想到一百年前的殖民主义,想到帝国主义列强的坚船利炮?琴南虽然是个海滨城市,近些年来也一直在发展着旅游业,但我们的故乡,并非一直叙述着风花雪月的浪漫,相反的,她见证了祖国的血泪疮疤。”
说到这里,郑老笑了一下:“说起来,当年江寄余还是我从航天工程那边抢过来的。这几年那头受重视,神舟系列相继升空,还有科幻电影的加持,浩瀚星空多么神秘美好,令人向往。但是星辰大海,星辰大海啊,我们大海也非常重要,从国防力量来说,我们这一块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我们的领海受限制的地方也太多。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加入我们,不拘泥于形式,这个项目组你不参加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弃做一些有益于这个国家的事。”
“不要只做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郑老说,“家与国是不可分割的,不存在社会不好、国家不好,个人还能过得很好的情况。今天你们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给社会一些回馈,不管多少,但一定要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一件事情,不是说有人站了出来,你就不需要站出来了,对不对?”郑老临走前,拍了拍江寄余的肩膀,“我不求你‘虽千万人吾往矣’,但求你‘虽远必至’,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
把郑老送走后,李成蹊和江寄余一起回宿舍,两个人沉默了一路,直到宿舍门口,彼此对视了一眼,还是江寄余先开口:“我会再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见李成蹊低着头没有说话,江寄余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
“江寄余,对不起。”李成蹊叫住了他,“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我希望你这次考虑的时候,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变量,把我看作一个常量吧,即使我们分隔两地,但这不意味着我们的关系会发生不好的变化,你可以多给我一些信任,我也希望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不是获得一种不确定感,这很难受,我知道的。”
“我希望我能做你的锚,不论你走到哪里,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李成蹊说,“你要相信我足够固执,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也要相信我足够强大和自立,即使我们分开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欣赏我,我也想欣赏一个在专业领域里发光的你。”
江寄余目不转睛地看了李成蹊很久,然后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好。”
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江寄余将所有材料准备好,上交给辅导员。辅导员欣慰地看着江寄余:“相信你一定能从中有所收获。”
这次的行程安排很紧张,他们这批学生将第三批赴俄,正好让江寄余他们来得及完成结业考试。他的学分已经修满,大四只剩下两门必修课,也找了教务处做了灵活调整,在接下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江寄余需要完成体检、准备护照、整理课题资料和复习考试,忙得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如果不是每天李成蹊坚持叫着他一起去吃饭,恐怕他都要忘了人是必须要吃饭的。
二十来天的时间眨眼就过,李成蹊头一次明白见一面少一面是种怎样的感觉,当初是她非要推着江寄余往外走,等到江寄余真要离开时,她又开始舍不得了。
此时此刻,江寄余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她已经开始想念了——他们自相识以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他们以后可能还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分别。
“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东西都整理好,衣服一定要带厚一些,我给你准备了暖贴和常备药,还有一些止咳糖浆,千万不要再把自己弄感冒了。”李成蹊很努力地笑着,“等下个假期,说不定我可以来俄罗斯找你玩。”
江寄余说:“你先回宿舍等我一会儿,大概二十分钟后再下楼,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李成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寄余,他这段时间忙成这样,竟然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江寄余笑着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跑,他朝李成蹊挥了挥手,这模样带着好看的少年气。
李成蹊则有些怅然,她甚至觉得江寄余无论送她什么都意义不大,她更希望江寄余能够照顾好自己,最好早点回来。
江寄余比他说的要到得早一些,他在宿舍楼下跟李成蹊打电话,让李成蹊最好带个室友下来,因为他的礼物很大。
李成蹊们的室友都爱热闹,闻言全部都跑了下来。江寄余也叫了个室友一起来,他们两人借用了谈判协会里搬物资的小推车,小推车上是个拼接的大件物品,乍一看很像魔方,由若干个小正方体拼在一起,但并没有拼成一个大正方体,是个一米来高的长方体,总共10层,每一层有6×6个小正方体,一共有360个小正方体,全是写了日期的礼物盒子。
“哦……天哪!”李成蹊的室友们大为震撼,“好大的排场,乍一看还以为买了个小冰箱,仔细看是不是有点像香奈儿的那款圣诞倒数日历盲盒?”
陪江寄余来的那个室友李成蹊也见过,正是江寄余生病的那次给他送早餐的那一位:“差不多吧,但这可比那种要复杂不少,我们宿舍这段时间光拆快递就拆了几百个,半条走廊都被小江征用了,你们看,这每一个礼物盒子都是可以单独拆卸和拼装的,我们做了支架。”
李成蹊眨了一下眼睛,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江寄余说:“但还是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样式也不够好看,但为了不让他们倒下来,只能做成这样,最底下还加上了滑轮,你到时候可以把它推进宿舍。”
李成蹊的鼻头和眼尾都红了,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哭意,只是走过去紧紧地搂住江寄余的腰。
语言太苍白了,她说不出一句恰当的话,只想抱紧江寄余。
江寄余轻轻地摸着李成蹊的头:“本来想做730个,但是时间来不及,我们也做不了那么高的承重,只能先做360个,你可以每天拆一个,等这360个拆完,我会把剩下的再寄给你。”
“等你拆完所有的礼物,我就回来了。”
围观的室友们纷纷感叹:“这真是跟演偶像剧似的。”
这么个庞然大物放在宿舍门口,引得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注目,甚至还被人偷偷拍了照,发到网络上。不知这消息这么流传的,最后竟然被发到了高321班的高中群里,让江寄余和李成蹊处对象这件事彻底在高中同学群里传开了,高灵为此还特意加了江寄余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排大拇指。
他们当年运动会的时候在校医室外短暂地结成过战友联盟,尽管高灵自己的爱情折戟了,但看到江寄余能追到李成蹊,高灵还是替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