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说了,孩子都睡着,让她睡吧。”
“你知道什么”。张丽婉看了眼床上的林声语,这才扭头出去。
半夜,张丽婉突然从梦里惊醒,醒后再也无法安睡,悄悄去了女儿的房间,还对着睡着的林声语哭了小半宿。
这样怪异的举止任谁看了一定以为她进入了更年期,林有成就是这么和林声语说的,让林声语对母亲的管控多加担待。毕竟除了更年期就无法解释了,张丽婉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丈夫生意红火,女儿在大公司任要职,自己也在教育局工作,现在只等着退休。如果非要挑出一点不如意,那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可林声语还是盛开的牡丹,条件又那么优异,大晚上的哭这个也着实有点夸张。
总之,张丽婉急躁脾气下似乎还掩藏着连家人都无法倾诉的秘密。
翌日十点,林声语摇晃着还有点晕的脑袋下楼。
张丽婉一见到她就念叨:“你王阿姨介绍了一个,和你一样在同个城市工作,工作也不错,模样也好,等会儿去见一下?人放假也回来了。”
“不去,我和卢默有约。”
一听“卢默”俩字,张丽婉就皱起眉,“你们不是过两天同学聚会能见嘛,这几天就不能陪我们。”
“妈,我已经约好了。”
林有成也帮腔,“就让她去吧,相亲改天再约也行。”
张丽婉不说话了,拿了喷壶到阳台浇花。
没一会儿,林声语已经拾掇完毕在门口换鞋,张丽婉忍不住踱过来,“不吃点再走,都给你热在锅里了。”
“来不及了,直接在外面吃。”
“晚上早点回来。”
“遵命,母亲大人。”
林父见林声语走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声语和小默从小就认识,好不容易放假能见面,聚聚不是正常。女儿开心最重要。”
“聚什么聚,当初他差点把声语拐到林川。”
张丽婉这两年对卢默颇有敌意。当年,林声语大学刚毕业,卢默就鼓动她一起去林川市,幸亏她发现得及时,可那次林声语却异常坚定,她不惜抛弃脸面,一哭二闹还要跳楼,女儿最后才妥协。可一想到过几天,张丽婉便气极,“现在还要来拐!同学聚会我看就是那小子的主意!”
林父苦笑,“就去几天而已嘛,孩子越大越不能管太多。相亲也是,声语又不是自己不会谈恋爱。”
“她那哪叫谈恋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几个月就分手,一点儿不当回事,而且谈得那些……”
张丽婉说不下去。
林有成便问:“那些怎么了,女儿自己喜欢就好了嘛!”
“你懂什么!”
张丽婉又是这句,这些年她对丈夫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要她怎么说呢?林声语谈得那些男朋友她见过两个,都和李柏松颇为相似。她要是说那些男朋友长得像李柏松,林有成肯定就会猜到林声语喜欢李柏松,然后肯定会问她拦着女儿喜欢干嘛,她就接不下去了。
她不是嫌林川市远才反对林声语喜欢李柏松,就是必须要反对,至于原因,她谁都不能说。
吃完中饭,林声语拉着卢默去喝酒,两人这几年见面都是这样,少不了喝酒谈心。二人谈天谈地,最后总会谈到那个人。
卢默知道林声语在想什么,首先开腔:“这次去,你就把他拿下,我敢肯定他心里有你。”
“我发现这件事你总是比我还笃定。”
卢默不能提漫画的事,只说“我发你的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声语苦笑,“万一他说的那人不是我呢。”
“这些年我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哪个女人,不是你还有谁?”
“不是曾出现个林妹妹,我有时候觉得他压根儿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林妹妹那段跟闹着玩一样,最后的结论是他不喜欢林妹妹,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
“可你说他喜欢我的理由也很牵强,我不相信他是那么没自信的人,即使出了那事。”
“我也不想信啊,可是声语,那事毕竟没发生在我们头上,要是我的话,可能从此都一蹶不振了。”卢默急切地为他的逻辑争辩。
林声语不知道信没信,又说:“其实高中那会儿,我也怀疑他喜欢一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实在想不起来,想着想着就哭了。
“我忘了卢默,如果他就是不喜欢我,那我这些年多可笑。”
卢默本想八卦是哪个女生,可见到林声语的眼泪,他立马作出凶恶状,“不会的!那丫的再不男人点,你就直接和别人结婚,气死他,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去!”
林声语被逗笑,可她并没有被安慰到,她不确定李柏松是否爱她,而且时间越长对此就越害怕。
人们不是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检测。
当年李柏松疏远她,卢默对她说你得等,因为他太在意你才会这样,于是她就等。大学他交了女朋友,虽然很快就分了,卢默说李柏松是特地找和她不一样的女生,可尝试失败,她便继续等。然后有天她再也等不了,跑去主动挑明,可李柏松说她值得更好的人,对此卢默硬说李柏松还没恢复以往的自信,觉得配不上……所以她毕业后打算再试最后一次,即使飞蛾扑火也无所谓了,但最终没去成林川。
不知不觉,在漫长的等待中,这份感情加入了执念,越来越多的执念。有时并不是因为卢默的劝说,而是她自己不肯放弃不肯去相信。
傍晚,林声语又脚步虚浮地回来了,好在还算清醒。
张丽婉气道:“咋大白天地又喝上了。”
“高兴啊妈,见到卢默心情好。”
“你是见到我们不高兴,见卢默才高兴?”
“妈那您高兴吗,我怎么觉着当年听你话后,你还是不高兴,您以前不是挺喜欢卢默……也挺喜欢……李柏松的嘛。”
林声语笑嘻嘻地把话说出口。
张丽婉看着微醉的女儿,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只要你结了婚,我就不管你。先来吃饭吧。”
“结婚?卢默今天也和她提到结婚呢。”林声语觉得好笑,摇摇头,去了餐厅。
第二十一章
中秋团圆夜,也是思念之夜。可天公不作美,长空漆黑,似块幕布将人世的期待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
距离林川七十多公里的地方有座香火极盛的古寺,此刻庙里寂静无声,白日的喧闹已远去,零星几个夜宿者都像徐奶奶一样,正跟着僧侣们在大堂打坐缅怀亲人。
堂外是交错的青石板路,路旁是片密林,在路灯惨白的照明下,这座千年古寺更显幽深,此时有道人影出现,白衣黑裤,此夜此景说他是孤魂野鬼也不为过,但这人是李柏松。
斋饭后他一个人出来晃荡,间或看一眼手机,他饭前发的信息还没得到回复。
而这一天的云知从早到晚都在搞漫画。
沈辰一早过来,自动请缨照顾乐宝,于是她在教会他如何泡奶粉与换尿裤后,便一心一意地闭门画稿,她今天尤其想让自己逃到漫画的世界里。
中途停下来休息一次,云知疑心外面怎么那么安静,便起身一探究竟。
沈辰抱着乐宝在沙发上睡着了。
云知见到这一画面呆住了,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三那年,某天也是这样,她在卧室复习得昏天黑地,傍晚去上厕所时,看见沙发上睡着两个人,然后沈辰先醒过来,对她比了个“嘘”,就和现在一样。
“喂,发什么呆?”沈辰轻声问。
云知回过神来直摇头。
“都画好了?”
“没,我再去收个尾,”云知说完,立马折回房间,当门重新关上,她眼眶止不住地红了,场景像是像,可却物是人非。
又过了一会儿,云知终于完工,把第七话的草图发给夜息。
对方很快回道:“这次怎么这么快,假期可以休息一下。”
“今天家人比较给力,时间充裕,哈哈。”
云知已经和大神在□□上聊了一段时间,回复不再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
“我看完就回你,现在正好不忙。”
沈辰这时敲门进来,云知匆匆回了个“好”便把手机撂下,伸手接过乐宝,“辰哥,今天辛苦你了,走吧,请你吃饭。”
“我就是来喊你吃饭的,走吧,都订好了,大闸蟹。”
这对话似曾相识,沈辰和云知都愣了一下。
沈辰率先打破沉默,“还是我来抱她吧,你先换衣服。”
说完,他抱过乐宝走回客厅,当怀里重新抱上这个软软婴孩,他的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云知出来后,两人都恢复了常态,一同带着乐宝出门。
大闸蟹餐馆今天人很多,每张大圆桌都坐满了人,云知和沈辰坐在一张方桌上,尽管在角落,云知仍觉得他们被欢声笑语包围着,她捏捏乐宝拿着塑料碗的手笑道:“这位子还真妙,连乐宝敲敲打打都听不见。”
“是啊。”
沈辰刚应完,搁在桌上的手机第二次震动起来,且毅力十足。
“辰哥不接嘛,万一有急事。”
沈辰终于擦擦手,拿起手机:“你先吃,我去门口,这里太吵。”
“好”。
云知看着沈辰的背影,心里微微叹气,“他们今天也许就不该出门,即使出门也不该来吃什么大闸蟹。”
来的路上,沈辰就按掉两次电话,不用说肯定是他家人打的,这个佳节,家里人肯定盼着他这一独子回去,沈辰只说他上个月才回去过。
云知知道沈辰为什么不回去,她不点破,趁沈辰不在,她挥了挥手把老板娘招来。
“美女,怎么了。”
“因为宝宝坐着宝宝椅,我不好过去,我想先把账结了。”
“行啊。”
云知在包里翻找手机,可怎么也找不到。
老板娘见状立马说:“不急,菜还那么多,吃完叫你老公再结也没事嘛。”
然后她不给云知尴尬的机会又夸起乐宝:“这宝宝真漂亮,尤其这眼睛水汪汪的。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
“对,工作忙就没回去。”
“能小家在一起过节也蛮好的,你老公回来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老板娘利落地退场,沈辰疑惑:“怎么了?老板娘过来干什么。”
“奥,老板娘夸乐宝漂亮,好多人都夸过呢。”
“是嘛。确实很漂亮,眼睛很像……”沈辰话说一半,生生停住。
云知笑笑,也不去问,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二人没什么心思吃饭,总共点了五只螃蟹,最后还剩下三只。沈辰都让云知带回去,临分时,云知再次感谢沈辰。
“今天都说第二次了,我不是你辰哥嘛,快进去吧,晚上突然起风。”
云知点头进了屋子。
把睡着的乐宝放下后,云知才发现手机在桌上,她本想看看今天有谁联系她,就发现大神两小时前发来完善好的草图,还说:“你进步很大,尤其是这次的分镜分得好,我改起来也快了很多。”
云知连忙回复:“大神不好意思,刚刚出门吃饭了,手机忘带,我会继续加油的,再次抱歉。”
夜息几乎秒回,“没事,去吃什么好吃的?”
“大闸蟹,有人请客。”
这次对面十几秒后才道:“是嘛,那就祝你中秋快乐。”
“大神也是,中秋快乐。”
云知回完去翻了微信,并没有人找她,最新的信息还是前几天沈宜发来的,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沈宜找了她几次,她都没回。她实在不知道要回什么?
是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是回对不起,我让你们所有人失望了,费心了?还是直接说我错了,就像她给小莓设想的其中一个结局那样,去求谅解然后回到原先的世界,从此努力做大家认可的人,便又可以父母满意亲友环绕?而这只要先舍去自己的灵魂就好。
可她还没认输,尤其这些天,她搞漫画搞得火热,已经看到前路的希望。
云知继续滑动屏幕,点开备注为“李柏松”的那栏,开始编辑祝福短信,可字打完后又立马删除,转而给徐奶奶发去祝福。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不在家,云知不用想也猜得到,他们一定是回宁市团圆去了,也是,亲友团聚的日子……
窗帘被风吹得“簌簌”响,云知看了眼乐宝,去关窗户。
从窗户往外瞧天空,月亮还是没出来。
猛烈的秋风自莫可知的地方刮来,吹拂着世间万物,可就是吹不开天上的幕布,那幕布纹丝不动,好像在预谋着一场暴雨。
云知看了一会儿,把窗帘也拉上了。
假期第二天,林川市与周边的几座城市下起了暴雨。
李柏松原计划午饭后带徐奶奶回家,可这下别说上高速,连出寺庙都难,只能等雨停了。
他在寺庙无事可干,午休躺床上也睡不着,当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时,他有种独自存活于世的错觉,可寂寞确是实打实的,还比公司聚会那天来得更清晰更强烈。
他儿时有次午休醒来,也听到这个声音。
那时他刚醒,有点懵懵的,以为是母亲在厨房炸什么好吃的,便欢快地奔出去。可是厨房没人,两点多的光景又是雨天,他母亲还在睡觉。等到母亲醒后,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一误听,母亲哈哈大笑,说他小馋猫,并愉快地做了他爱吃的油炸带鱼,之后还把这事告诉晚归的丈夫。他父亲听完也乐不可支,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很欢乐,笑声竟盖住了油炸声、以及包住整个房子的雨声。
在李柏松的记忆中,高中前他的家庭生活大多是这般欢快,母亲和外婆一样乐观又爽朗,当他从林川回到宁市后,她减少了工作量,始终用满满的爱与微笑支撑整个家。而他父亲在教育局担任要职,每天努力工作,爱妻护子。他自小就是在温馨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健康、爽朗、温柔慢慢成了他的底色,可能正因为有如此坚实的基底,后来在命运的巨大玩笑下,他没被毁灭,反而多了份坚毅,只是从前的底色多多少少有点褪色,或是被掩藏。
李柏松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去的欢乐时光,当他再睁眼时,眼眶微红,禅香萦绕在鼻端,他知道自己还身在古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