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被问到这个问题,尴尬是很自然的表现。
她目光朝向徐奶奶认真回:“是有……但都很久以前的事了……毕业后那种心情早就消失了,哈哈,年少的喜欢早没了。”
她连余光的射程都控制得完好,根本不敢望见一点李柏松的表情。
徐奶奶不知为何也尴尬起来,瞧了自家外孙一眼又道:“肯定有的人长情,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
云知赞同地点头。
之后,徐奶奶又把话题回归日常。
“都快放假了,年底忙,你们周末可以不用过来,到时春节再来。”
“没事的,外婆,我们不忙。”云知答。
“天太冷,今年的冬天比以前都冷。”
“是吗?”
这是云知第一次在林川市过冬天,所以并没有以往来参照。
“冷得多,对吧小松。”
“对,不过还是没宁市冷。”
“小松,今年春节多待几天知道吗?”徐奶奶说完又望着云知慈爱地笑。
“肯定。”
云知心里一咯噔,缓缓问:“一般公司放七天对吧,你们也是吧?”
“是的。”李柏松答道。
“但是今年他一定会多放几天。”徐奶奶又俏皮地接口。
云知有不祥的猜测,但不想扫兴,于是缓缓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这是内向者容易被人误解的地方,除了明显的笑、哭与生气,内向者惯常的沉默很容易被忽略,但也是最好的伪装。
徐奶奶以为云知在害羞,便没再继续这一话题,等到饭后,云知和李柏松在家收拾,她就带上乐宝出门转悠了。
云知只负责擦桌子,这活干好后,她就在客厅徘徊,从客厅窗户能看到徐奶奶带着乐宝渐行渐远,她叹口气再次来回踱起步。
徐奶奶家的客厅不大,一头连着厨房,米灰色沙发斜对着门口,但也就两三米的距离。
当云知第十次从沙发晃到门口时,李柏松终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云知停下脚步看他,就停在进门处。
“怎么了?”李柏松擦着手问。
“就是刚刚,奶奶说春节你会多待几天?”
“我外婆太明显了对吧,你听出来了?她知道你生日。”
李柏松见云知神色不对劲,便道:“你不要有负担,之前我说过一次她就记着了,她就是想在生日那天请你吃一顿饭,不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惊喜。”
“可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一重负担。”
云知说完又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谁,把你想说的说出来,这很正常。”
云知不想说下去,但她又不得不说,她就知道白日的开心会是短暂的,她很烦乱,可那个恐怖的日子她一定要避开。
沉默了几秒,云知开口:“我不需要你那么考虑我,你其实每次说……别有负担、没事的,可以拒绝,我都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有负担,就觉得和我这样什么都需要考虑到的人相处不累吗?”
“不累,我挺乐意的,云知。”
“可一次乐意,两次乐意,次数多了肯定会觉得烦,我知道的。”
云知又是这句话,李柏松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
“一定会。我也不希望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敏感,以后想起来的印象就是我这个人太敏感太麻烦。”
“不,我从没觉得麻烦。”
“班长你太好了,其实自私一点的人才会幸福,我不值得你老是为我着想。”云知又把话绕回来。
李柏松也再次重申:“我不赞同,纠结的人才不开心,我没为此纠结,我乐意照我所想的做,也很开心。”
“可我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云知又咬起唇,半晌才道:“一个毕业好几年还过得乱七八糟的人,性情也糟,别人眼里妥妥的loser。”
“我不觉得,你不要理会其他人的看法。”
“不要理会?”云知摇头苦笑道:“有段时间我也试过,但比在意他人目光更可怕的其实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我知道这说法很矛盾。当你不在意后,你对自己便越来越无所谓,然后就会越来越糟糕,最后你不惜和众人为敌而干的事还没能因此实现。《月亮与六便士》那个画家不是谁都能当的。”
“你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很高了。”
云知闻言再次沉默,几秒后她又表示抱歉:“对不起,我偏题谈了这么些没用的话,我本以为春节初七初八就能回市区,我不太……”
“可以的。”
“我不太想过生日,因为……”
“没问题,你不用多虑,我和外婆说。”
“对不起……”云知抚着额头蹲下来,“我太矫情了,奶奶知道后肯定也这么觉得……”
“云知,我外婆不会这么觉得……”李柏松也蹲下来说话。
“不,大家更喜欢开朗活泼的人,没有例外。因为没人喜欢自找不痛快,去喜欢敏感脆弱的人。”
“我外婆喜欢你,真的,而且不是因为你是她孙媳妇才喜欢。”
“不用安慰我,我有次听到奶奶的电话,她说她希望你能找一个活泼点的姑娘。所以你当初不应该找我来形婚,这样就不会所有人都不满意都不开心……”
看到有那么多自我指责的云知,李柏松深刻意识到丁越前些天对他说的话,对于一个重度逃避型依恋者,直接改变她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唯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足够的自由。
还没等李柏松说什么,云知又道:“我一直有个事没说,今天就一起说了吧。”
“什么?”李柏松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五十九章
“今天你在车上问我开心什么?我没说。其实是我这些天一直在偷偷准备另一个故事,我投稿给另一个平台,编辑今天联系我签约……”
李柏松愣了一下,很快便道:“这很棒啊,你终于亲手画你的故事了。”
“其实画技还……不行,背景简单,人物更简单,是Q版,编辑说是看中了故事有些亮点。”
“我就说你故事构思能力很OK。”
“虽然刚开始稿费不多,但足够了。所以我想……”
“想什么?你说。”
“我想还是自己租房住,不过你放心,周末我还是会和你一起来奶奶这,其他要打掩护的地方我也会做……”
“为什么,其实住我那……”
云知摇头打断,良久才道:“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之前有段时间,我都不敢见人,我感觉认识的人都在议论我,看到一个熟人在打电话也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在说我。我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浑浑噩噩的大龄剩女,他们话里话外的殷切希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确实没一样能拿出手,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把时间用在焦虑上,如果我不在焦虑,那一定是我在看漫画看电影,在另一个世界神游。我为什么喜欢广场舞,因为那是我唯一觉得安全的人群,它完全敞开,你不必交谈,没人认识你,你能轻易融进去,不喜欢还可以立马走开,换另一个街道,还有新的广场舞队伍,你永远都能自己决定呆不呆,关键是你觉得轻松自由。”
云知说着便有些激动,“我觉得那些走家人期待道路的人一定很聪明,我现在即使终于踏上漫画这条路,但我有时却想,如果毕业第一年我去做老师会不会好点,至少生活能正常运转,大家都认可的话,对于我这种心理素质差的人来说,就不会有太大压力。我之前做过七七八八的工作,后来觉得确实有个安稳体面的工作很好,我现在知道他们说的路是好的,可若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可能我天生反骨?别人越是把他认为的“好思想”灌给我,我就越是背离。”
云知看见李柏松一直在认真倾听,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又偏题了。”
“我懂你意思。”
“你不懂。你一直说我们在合作中是公平的,但其实并不。在你家的这段时间真得特别好,我有大量时间进行喘息,乐宝也养成规律的生活,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事实就是我确实因你获利,我占了便宜。所以……”云知一鼓作气完,终于停下来。
李柏松没想过云知的心理压力会这么大,虽然他已经采取种种方式让她不要有“接受帮助”的感觉,这简直验证了丁越说的话。
“你的出发点和一些做法很OK。除了善意的谎言,这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是一遭险棋,当真相大白时,99%的可能性会起到反效果。对方心领、关系拉近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李柏松看着再次静下来的云知,心情很复杂,有担忧有欣慰也有一股想要向她缴械投降的冲动,但现在还不是好时机,而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也不是为此。
最终他只说:“元旦回来后你好像又变成刚住进来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别摇头,虽然你表现得毫无波澜。其实,每次你能讲出心中所想,我都很开心,哪怕不是全部。不要怀疑,你值得身边人好好对待。云知,你永远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决定,当然客房还是随时为你敞开。”
李柏松并不多说,他努力压制住想要挽留的话。
“谢谢。春节前我会找到房子。至于生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得不喜欢过生日。”
“好,我知道了。”
谈话至此,一场戏剧落下帷幕。云知率先走开去收拾乐宝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此刻门口也有道驻足良久的身影开始移动,再次朝向楼下的方向。
没一会儿,徐奶奶回来,另一场戏剧再次搭上。
“我没注意时间,乐宝都睡了。”徐奶奶一进门就瞥到自家外孙正在阳台。
云知连忙把乐宝从徐奶奶身上卸下来,“您也逛没多久,她现在睡得早。外婆,我先带她上去了,您早点休息。”
“哎哎,上楼先把空调打开,晚上睡觉别冻着。”
云知连连应道,李柏松这时候走过来,像往常一样默契地接过乐宝,云知则拎着包,二人便一同上去。
年轻人走后,徐奶奶望向那盆薄荷叹气,不出她所料,李柏松很快又下楼来,他解释道:“最近乐宝睡觉要360度旋转,我还是睡这。”
“哪天再换张大点的床吧?”
“再说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徐奶奶不再坚持。
等徐奶奶去洗漱后,李柏松又去阳台。
阳台不比暖和的客厅,那儿的窗户一直留有小缝,冷冽的寒气从那道小缝里源源不断地飘进来,李柏松嗅着那带给他凉意的冷空气,几乎快要上瘾。
他翻着手机备忘录,直到滑到标题为“逃避型依恋的相处之道”才停下,第一行是几个加粗的关键词。
“安全感:充足自由,坦诚,示弱,撒娇。”
然后便是长篇长段的文字,翻一遍后,他又去翻和丁越的聊天记录,越发肯定他今晚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的心情因此缓解不少。
她步入正轨了不是吗?他的本意就是让那个失去生存希望的人获得一线生机,然后回到生活的正轨上,直到拿到抚养权为止。现在一切都照他所想的来,只是今天这一突发情况让他无法再抱侥幸心理,若有一天谎言揭开,她和他的关系恐怕不会是那1%的可能性。
周日阳光甚好,李柏松开车带一家老小去之前去过的花海公园。
冬日的公园有别样的风景,腊梅幽香,山茶红艳,还有一些云知从未见过的花儿还在开放。来游园的人不少,热闹程度不比那次,不过三人的心境均已不同。
云知回想当时坐在长椅上的自己,虽然那时境况没现在好,却远比现在心安,她当时至少没占任何人便宜。好在马上就好了,明天一回市区,她就着手找房,思及此她有种解放在即的迫切感,好多次她觉得生活要转好,终于这次是真得了。
另外两个人神色更是如常。李柏松照例拎着包,偶尔为云知介绍不知名的花儿,徐奶奶也适时地对这些看过多次的花儿做补充。
一切看似平静,这最后一场戏终于随着周末的结束而散场。
新的一周,也许是开始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也许是和李柏松把一些事说开,也许云知的底气上涨了,总之她觉得自己与李柏松相处又变得自在了。
她每天都花一定时间在外奔波看房,李柏松若得知她是下午看房,还会绕路来接她,因为云知打算租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距离,基本处在李柏松和徐奶奶家中间。
云知在外奔波三次,就有两次和李柏松一同回来,她明显觉得刘姨近来的态度好起来,不过她不知道,刘姨私下还和“关注李柏松幸福的小分队”里的另一个成员汇报了情况,以至于另一个人觉得是自己的警示起了作用。
这另一个人当然是指卢默。
他这几天都在沾沾自喜,每天看见李柏松都觉得自己在深藏功与名。直到一个电话猝不及防地打碎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
一件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一件李柏松竟然隐瞒他的事。
卢默一直不承认是他太依赖李柏松,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争先恐后涌出了多种情绪,震惊、担忧,生气……可最终是气愤压倒了一切……
第六十章
隔天办公室,李柏松没找到卢默,遂问了坐在外间的小助理,小助理说卢默还没来上班。
“没来?去哪了?”
“卢总没交代。”
卢默在外跑客户,有时到中午还不见人实属正常,可不会像这样没有交代。
“好,继续忙吧。”
李柏松不问了,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心想这小子太不像话了。然后他便重进卢默的办公室。他急需一份文件,刚刚等了半天不见卢默发,只好亲自来一趟。
卢默没从学生时代吸取教训,他怕麻烦,之前很明确告诉李柏松,他不在办公室时可以“不问自取”,李柏松仍秉持准则,除非像今天这样联系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