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先说爱——月沣
时间:2022-02-25 07:16:26

徐奶奶讲得不是同一时代的经历,完全没可比性,但云知却能感同身受。
“这时候小松外公出现了,可我根本不让他靠近。他是根正苗红的知青,我呢,一个被打下烙印的人,他一接近,我就不安,我不配啊,而且别人肯定这样觉得,我不能拖累他,能配上他的只能是同样前途光明的好姑娘,靠近我只会变得辛苦、不幸。但他很聪明,在那个没隐私的年代,很懂怎么避开众人接近我。”
云知听得入迷,徐奶奶也完全沉浸在旧时光里,“我一直抵触他的接触,他太聪明了,从不过火与勉强,不是打着拯救名义实际彰显优越的卫道士。他总找机会独自出现在我视线里,我不理他,他就默默待在一旁,要是我连他呆着都烦了,他就会走开,然后一两天后又出现。他从不干涉我,或高高在上指教我,可有时会拐很大弯来偷偷帮我,事后如果我知道真相,他便一反常态,反复说他乐意,一直说到我烦我相信。日子一久,他还坚持着,我心里便渐渐相信他是个真正良善的人,只是我心里还是怕,我太害怕世界再一次颠覆,所以宁肯不去信,不让他接近,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而且我意识到他真得那么好,就想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后来啊……”
徐奶奶说到这停下了,云知着急地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谁都想不到。天公作美,文革竟然结束了,知青能返乡了。过段时间他也能走了,他来找我,也没说什么,只说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时我父母回来了,但我崩塌的世界还没结束,我还是怕,根本不敢去想他说的话,我觉得结果一定不会好的,所以我拒绝了。最后一班火车开走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外人有接触,我讨厌再次变了嘴脸的所有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又一次变样的世界,整个世界虽然变了,可还是一样虚伪,我也还是一样差劲。”
云知听到这心揪起来。
哪知徐奶奶笑了,露出很幸福的笑容,“没想到几天后他就回来了,然后又像以前那样待在我身边,还渐渐和我父母成为朋友。过了很长时间,我对待在家乡实在厌烦透顶,想走,一个人又怕,可让我去他的地方我更怕,因为我肯定处在弱势,要努力融入他的世界,那时我心里荒芜一片,根本没这种心力。我这么和父母崩溃大哭时,他冲进来……”
听到这,云知的心揪得更紧了。
“和我说他从来没想让我去他的地方,他本来就不会回家,上次回去只是和父母报平安做交代。他不会要求我什么,只想和我像朋友一样各处转转,还说我想怎样都好。没隔多久,我终于问他要不要去国外,然后我们就走了。他真得说话算话,在国外我们没住一起,最初一两年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他忙他的,我也忙我的,只不过他始终待在我附近,有一天我终于不再不安了,就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徐奶奶又笑道:“他只有一句话,他说他就是知道我和他是一路人。再然后我们回国了,没有回谁的家乡,又四处转悠,终于选择在林川安家,从此定居下来……”
徐奶奶的故事说完了,云知眼里又溢满泪水。
徐奶奶也是眼眶湿润,她想起她生命里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曾经的两口小家、三口小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但她在想到他们时,只觉得幸福多于其他,因为时光荏苒,她早已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所以面对岁月的一次次磨砺,她尽管会苦会痛,可她不会再被打趴,不会再失去自我,她会一直温柔而坚定。
徐奶奶拉过云知的手轻轻拍着,问道:“云知,我在结婚很久后才恍悟一个道理,然后很后怕。你知道我恍悟什么吗?”
云知摇摇头。
“我有天啊,正在给秋韵就是小松妈擦脸,小松外公在厨房煮饭,我突然想起文革那时候,然后突然意识到我和小松外公当初是有很大可能性不会在一起的。可幸运的是我在最坏的时候拿到了最好的牌。一个坏时代终结了,鼓励支持我的父母,耐心坚持的爱人,都是内心无望的我拿到的好牌。可牌虽发给我了,但是出好牌还是坏牌还得自己做决定。我能不后怕吗,因为我那时非常有可能出坏牌,很有可能放弃自己,那我便不可能过这样的生活,等着丈夫的早饭,给可爱的女儿擦脸蛋,更后怕的是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拿了好牌,还好最后打出来了,还是运气太好。”
云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时候,运气可遇不可求,却无比重要。有的人拿到好牌能毫无负担地打出来,有的人拿到好牌却深感负担。云知,我的时代没你好,但运气比你好很多,你这些年不容易啊。”徐奶奶的双眼又闪现出温柔与智慧的光芒。
云知不自觉地咬起唇,有人体谅她的处境,好像她以往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并不是她矫情和懦弱。她从不敢认为自己有多辛苦,因为她现在连最基本的生活安定都没达到,而有的人处境比她糟多了,却能把日子过好,她一直是这样严厉地自我鞭策与自我责怪。
徐奶奶这番话她当然深受感动,可手里的牌,她还是觉得自己去挣更安心,她没意识到摸牌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徐奶奶也知道一番话一时难以动摇一个人的信念,她只是一直想和云知讲这个故事,今天又正好是个好时机。
这时乐宝咿咿呀呀地爬过来,拽拽二人的裤脚,徐奶奶和云知看着她都笑了。
徐奶奶给谈话收了尾,“云知,在我心里,你和我家柏松一样好,刚开始知道你们是同学,我还想过把你们凑对。可后来觉得你们好像一点不来电,你身边又出现沈辰。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孙女,我就希望,你和柏松都能找到一个比自己活泼点的人,因为你俩对自己的感情都藏得太深,把我都唬过去,你懂我意思吗?”
话说到这份上,云知早对徐奶奶的“理想孙媳妇”没了心结。
“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喊我外婆还是奶奶都可以,我只希望如果哪天你发觉自己拿到好牌了,千万别怕,你有奶奶这个后盾,放心打出来。来来来,咱们吃饭了,这才是重点。”
徐奶奶射出温柔一箭后就先去了厨房,云知用脸凑了凑乐宝的脸,也出去了。
中饭她们吃的是饺子和粘糕。
饺子是徐奶奶和云知家乡的习俗,他们的家乡都属于北方。而粘糕是林川的小年习俗,由糯米粉加上红豆红枣做成,徐奶奶手艺好,做得糕又软糯又香甜,云知第一次吃,非常喜欢。
徐奶奶已从李柏松那知道云知的口味,提前做了很多,在云知走前让她多带些回去。
而云知这次也从徐奶奶那知道,李柏松原来自小就不爱甜食,也不喜欢红豆红枣这些。
 
第六十七章
 
云知从徐奶奶那走一遭,就像打了鸡血喝了鸡汤,回租房后,仍有很多话尚有余温地萦绕在她心房。尤其那句“别对自己太严苛,抽到什么牌都是佛祖的旨意。”
其实云知家里也信佛,学生时代她对某些方面也有点迷信,比如考前一定要多看到红色,准备好幸运笔。可近年来,方顺琴认为云知离经叛道和有些毛病,便几次提着一包神秘的东西在她房间晃悠,像“关门作法”一样,以此赶跑云知的不对劲,让她恢复以往的“乖”与“听话”。
她小时候就听过这个,村里有谁得了心病或是突然性情大变,就会被认为“撞了邪”,然后就会如此一番,她只是没想过这种陋习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冷眼旁观几次作法后,她再也受不了,某次方顺琴又要进她房间作法,她便发了疯般阻拦她,还把那包神秘的东西丢出门,可她暴起的反抗没让方顺琴意识到她做错了,反而加深“她女儿确实不对劲”的念头。
云知自此对所有迷信深恶痛绝,不仅是因为她被这一次次作法刺伤了心,父母竟然认为她撞了邪,只希望她赶紧正常别丢脸,还觉得这些迷信又是父母企图控制她的手段。
如今徐奶奶说“这是佛祖的旨意”,她一下子就接受了,她从中只感受到满满的爱与鼓励。
可鸡汤毕竟是鸡汤,云知亢奋了很久,是很想做点什么,但李柏松连续两晚都没出现。也是,馒头已经被接走了。
第一晚最是坐立难安,她脑中一直想着那个箱子和徐奶奶的故事,手中还捏着手机,在微信、QQ和通讯录间来回切换界面,有时好不容易编辑了文字,又立马回删,就这样折腾十几次后,她抛开了手机。
她还是做不到,无论喝多少鸡汤,她就是无法像青春无敌的小姑娘那样主动表明心意,她青春年少时都不敢,更何况现在,毕竟生活又不是电视剧,人怎么可能短短几小时内就脱胎换骨,可她的血还热着,于是她最终选择将这满腔心绪诉诸笔端。
两个晚上她也没把心中的话写完。到了第三晚,云知在哄睡乐宝后又继续,那时快九点,云知觉得李柏松今天也不会出现。
他们不住一起后,原来联系可以随时这么中断……
不安感爬上心头,鸡汤的疗效再一次减弱,云知看着洋洋写下的三四页字,大叹口气,还是决定写下去,她刚提笔写“多年来你似一个方向标一直指……”手机便震动起来。
云知立马放下笔,捞过手机一看,正是她念了两三天的人。
“喂,班长?”
“云知,没打扰你吧,乐宝睡了吗?”
李柏松的声音不及以往那样淡定,有一丝急迫。
云知忙道:“她早睡了,这都九点多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想让你帮忙照顾馒头几天。我临时要出差,今晚就走,比较急,宠物店都关门了,他们我又不放心……”
李柏松的话还没说完,云知就道:“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如果早点办完,后天就能回来,再晚年三十前肯定能回。”
“嗯嗯,你放心,交给我。”
电话那头的李柏松听到答复后顿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说:“等下辰哥会把它带去你那。”
云知原本想着李柏松会送过来,这样她还能见他一面,没想到这就得说道别的话了,她心里有点舍不得,嘴上依旧淡定地说:“好,奶奶那边你说了吗?”
这话她又觉得奇怪,像是妻子的问询一般。
云知先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然后那道比往常沙哑的声音才在她耳旁响起。
“说了,卢默和沈辰那也我打了招呼,你有什么事就找他们。”
这话一出,似乎谈话就到尽头,可李柏松又起了话头,“乐宝咳嗽好点没,昨晚本想去看看她,但从公司出来后太晚了。”
“只是小感冒,现在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别看最近温度还行,过些天寒潮来临,一定注意保暖。”
“嗯,你也是。”
“你那本漫画存稿多少?”李柏松又起话头。
“不多,才几章。”
“几章啊,我回来后就春假了,空闲时间很多,到时帮你赶进度,无偿帮你勾线涂色。”
李柏松的话语轻松,云知听乐了,这一角色颠倒莫名地喜感。她回道:“小莓的故事你还没画完,再说,我这本人物和背景太简单了,你可是大神,这……”
李柏松忍不住轻笑一声,低低沉沉,云知的心瞬时荡起来,再说不下去。
“这么大的便宜,一般人早就欢天喜地了,云知,你怎么这么傻。”停了一瞬,李柏松又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云知心坎又被温柔射中了,她努力抑制着心绪回:“大神的助力,当然是无上的荣幸。”
结果,漫画话题一抛出,聊天一时半会儿都没终止。两人聊着聊着,从漫画又聊到电影,然后云知突然问:“班长,你看过一部电影吗?”
“什么?”李柏松的声音透露着疑惑。
“《狐狸与我》。”
“狐狸与我?这名字很熟,让我想想……”
李柏松静下来回想的时候,云知这边却在焦急等待着,然后门突然被扣响了。
云知心里一惊,但又觉得时机很巧,对于“狐狸与我”这个话题,她本来既想继续,又不想继续,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让她无比紧张。
所以一听到敲门声,她便跑了过去,急切地对李柏松说:“应该是辰哥来了,我先……”
“好,你去吧,早点休息,有事就打给沈辰,别忘了过两天会降温。”李柏松再次强调寒潮来临。
“嗯,你也是,一路顺风。”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沈辰,他身上背着猫包,手上还拿着一个纸箱,云知把纸箱接过来,沈辰便把一路“喵喵”直叫的馒头解放出来。
“你刚刚是在和柏松讲电话?”沈辰问道。
“对,他怎么那么急?”云知边回边安抚扑过来的馒头。
“之前的项目出了点bug,前些天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但是没解决好,对方有点着急,毕竟快过年了,还是个能称上名字的公司,不能怠慢。本来我或者卢默可以去的,毕竟他最近带小团队常加班搞他那个APP。可他坚持让我们早点回去过年……”
说到这沈辰摇摇头,“太倔了,拗不过。”
沈辰只是大概谈了谈李柏松的去向,可云知听着直皱眉,她不知怎么就担心李柏松这一去会不会要赔礼道歉,尽管对社会人来说,事没做好被责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云知就是想象不出李柏松被人责难的画面。
她不安地问:“问题很严重吗?对方会不会为难人?”
“放心,他一出马,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对方还是个女经理,当初我和卢默都看出她对李柏松有意思,怎么会为难?说不定李柏松特地跑一趟……”
沈辰说不下去了,哈哈一笑,弹了一下云知的脑门,击碎她越发担心的神情。
“跟你看玩笑呢,这么严肃,不是大事,对方还算友好,都是江湖人,不会特意为难谁的,你要相信他。不过啊,他赶不上自家的年会,说不定会被对方留下参加人家的年会呢,据说那公司一般年29、30才放人。”
云知知道李柏松很有能力,她忍不住担心,说白了是她的分离焦虑症又开始作祟,毕竟自重逢以来,李柏松从没离她那么远,她有点不习惯而已,察觉到这点,她不禁觉得自己的毛病怎么这么多。
“他是去哪儿?怎么去的?”云知又问。
沈辰笑了,打趣道:“你们这通电话到底聊了啥,我从他那走时,他就打电话给你了吧。”
云知讪讪,没好气地催沈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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