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煜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微微颔首。
“请你让我在你的浴室里……洗个澡……”
“……”
疾风馆里条件简陋,没有消毒用品。
谁来拔刀的这个重任,落在了在场的四位男性加一位小朋友身上。
李存离和小圆皆表示,不想被尹言追杀,更何况这没有小费的活,他们从来不做。
而老师父则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他还不想尹言年纪轻轻就成了残疾。
于是,只剩下沈时煜和莫靖垣面面相觑。
“我没问题啊,我给自己都拔过不少明枪暗箭。”莫靖垣耸耸肩,向躺在沙发上正痛得难以忍受的尹言走去。
沈时煜靠在窗户旁一言不发,视线落在尹言脸上。他看到她紧皱的眉头下那双落满阳光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失血过多毫无血色。
他不禁想起,白天在密室里,她固执而倔强的侧脸。
“我来吧。”他将莫靖垣拦下,淡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状态。
沈时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众人,说道:“你们技术太菜,我晕血。”
“你这话自相矛盾啊。”莫靖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亲自来就不晕血?”
“我可以蒙着眼睛。”沈时煜面不改色道。
众人:“……”
“一个个磨磨叽叽像个娘们!”尹言开口说道。
她看着他们争论不休,半天也没讨论出结果。虽然太痛了,但是这点小伤,相比较她受训练时经受的骨折之类的伤,太小儿科了。
于是,她忍痛坐起来,果断地、视死如归地将刀拔了。
此时,疾风馆众人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皆是目瞪口呆的状态。
此刻,尹言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再次升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Man的女人……要不是有旁人在场,他们分分钟就要献上自己的膝盖。
莫靖垣捂着眼睛不忍直视,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施瓦辛格本尊。
沈时煜一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尹言,那张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平静无波。
尹言先将一只腿搭在浴缸边缘,然后靠在墙壁上勉强支撑起身体。
穿衣服时,她尽量放轻动作,避免碰到伤口。
尹言一瘸一拐地打开浴室门,便看到沈时煜拿着医药箱从外面进来。
沈时煜淡淡瞟了她一眼,简单的白色T恤加直筒的束腿迷彩裤,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眉毛不够柔和,反而带着一抹英气,并不是很惊艳的类型,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见她正看向他手里的箱子,他抿了抿唇,淡淡收回视线,向沙发那边走去。
“那个大汉你们怎么处置的啊?”尹言问。
她抓住沙发靠背做支撑点缓缓移向沙发,疼得龇牙咧嘴地坐下。
空气中有淡淡的柑橘清香,那是小圆给她置办的沐浴露香味。
还别说,别看小圆年纪小,心思却玲珑剔透,格外体贴。只是,在这里享受到的生活方面的便利,都是要付钱的。
“后山的土那么多,够埋一个人了。”沈时煜将碘伏瓶子打开,面不改色道。
尹言震惊了。
沈时煜见她呆愣的模样,垂下眸,语气一贯的平静,解释道:“被他们打下山了。”
他一想到李存离和小圆得意扬扬地伸手问他要钱的样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正在给伤口消毒的尹言,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小小伤口不足挂齿啦。”尹言挥挥手,头也不抬。
沈时煜见那黄褐色的液体从她脚背肆无忌惮地浸进他专门定制的高档沙发垫里,黑眸凝聚,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我想说的是,你的医药费,还有这垫子的干洗费什么时候付给我?”
尹言拿着棉签的手僵在空中。
你见过比沈时煜更抠的人吗?你见过比沈时煜更无耻的人吗?
尹言没来由地一阵火大,火气里包含了白天在密室里被戏弄的憋屈,大吼道:“我就不给,你咬我啊!”
沈时煜见她盛怒的模样,面不改色,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淡淡道:“对不起,我不吃屎。”
尹言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索性偏过头,不再理他。
她手法熟练地将脚快速包扎好,将矮几上的消毒用品盖好并放进医药箱里,就势躺下,背对着他。
空气一时之间冷凝,沙发另一端的沈时煜却毫无所觉。
“沈掌门,为什么老有人追杀你?”尹言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齆齆的,似还在恼怒中。
这个问题她似乎不止问了一遍,每一次都没得到正面的回答。
这次沈时煜再不认真回答,以后就不问了,尹言心里想着。
昏黄的灯光闪烁着,他目光幽暗,面容紧绷:“因为有人出钱。”
闻言,尹言挣扎着又坐起来,顾不上被牵扯到的伤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想要我死的人。”
“……”
前面已经说了,跟这个人沟通需要强大的内心和足够的耐心。
尹言今天莫名地挨了一刀,刺激得她固执病犯了,于是她忍耐着,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今天偏要弄清事情的原委。
“你这个人也真是……不如,我们互换秘密好了。”话匣子一打开,她就开始滔滔不绝了,“其实,我知道,龙经理是因为接了个便宜单,又不好拒绝,才派我来的。我跟你讲哦,我的武功虽然不咋样,可是我投机取巧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保护你绰绰有余了。”
尹言见沈时煜还是不为所动,挠了挠头,继续道:“我跟你讲,钟傲天可是我见过的最骚包的人了。他啊,不管是执行什么任务,非要穿得跟走秀似的,也不嫌累赘……”
“钟傲天?”沈时煜就着灯光朝她看去,半睁着的乌黑的双眸像一池深潭。
尹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他对钟傲天感兴趣?
她仿佛找到了知己,兴奋道:“嗯,就是我们龙威镖行第一热衷狂魔钟傲天。他每次出任务的赏金老是排第一,还总是在我面前炫耀。”
尹言说到最后,不忘鄙视地撇撇嘴。
沈时煜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靠在抱枕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徐徐开口:“我在找一样东西,找到了,我就能回去了。”
第四章 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
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着,沈时煜的一半侧脸隐在暗处,显得格外神秘。
尹言张了张口,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中带着询问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知道在疾风馆里。”
“所以,今天去枯井是为了找那个东西?”
“嗯。”他微微颔首,低声道,“疾风馆我找遍了,这座山实在太大。”
“没事,我们一起找啊,”尹言想也不想地笑道,“到时候我们找到了,既能立功,又能回去,钟傲天的表情一定会跟便秘一样难看。”
“你倒是想得开。”沈时煜露出一抹讥讽,“如若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尹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沈掌门你太杞人忧天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嘛。有我尹言在,你还怕什么?”
她的笑太过明媚,沈时煜淡淡瞥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去。
“可是不对啊,我看那些人不是冲着你要找的东西来的,分明是冲着你……”她睁大眼,疑惑道。
沈时煜垂眸,语气平静道:“你不懂有钱人的烦恼。”
尹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就是霸道总裁小说里类似的剧情罢了,你们那些豪门恩怨、洒狗血的事情我还懒得过问呢。
沈时煜不愧是聊天终结者,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尹言这天受的刺激也不少,很快就感觉到疲倦,便不再理会他,又躺下,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只是打算装睡,但可能真的太累了,才合眼没多久,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糊间,尹言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按在额头上,只停留了一会儿,触感消失后,她翻了个身,睡得更沉。
相比沈时煜的精神抖擞,尹言完全可以用一条死鱼来形容了。
昨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以至于次日起床的时候都是精神萎靡、双眼无神。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沈时煜顶着那颗硕大的痦子一脸淫笑,右手不停地翻来覆去,掌心的硬币满天飞舞,无比妖娆地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今天的我是如此英俊。
她不忍再回想如此恶心的梦境,哆嗦着跳了起来将毯子折好堆在一旁,视线却被茶几上摆着的东西吸引。
包子、馒头、油条、手抓饼、豆浆、奶茶、八宝粥等一系列诱人的早点。
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
尹言美滋滋地挪着脚步靠近茶几,端起离得最近的豆浆,正要喝,一张字条掉落下来——
豆浆:8元
她再拿起旁边的馒头和八宝粥,每一样东西的底部都有同样的小字条,上面分别写着各自的价格——
馒头:5元
八宝粥:15元
……
尹言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她刚刚一定是头脑还没清醒,才会生出感动来。
咕噜噜……肚子传来声响,饥饿感席卷了全身,反正欠了不止这么点钱,干脆以后一起还好了。她这么想着,便开始大吃特吃起来。
尹言吃完后,一瘸一拐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除了炎炎烈日,便是两个美男浸在日光中的夺目画面。
沈时煜依旧是那一身青色的长袍,端坐在树荫下盘腿闭目养神。那张俊脸沉稳宁静,给人的感觉如细细潺流的溪水,令人不由得注目,移不开视线。
莫靖垣见尹言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大大咧咧地笑开,桃花般的双眸如三月春风一样勾人。
“你在做什么?”见莫靖垣旁边都是一些粗壮的树枝和细细的铁丝,尹言疑惑地问。
“给你做拐杖啊。”莫靖垣笑得人畜无害。
尹言在心里说:你见过做拐杖能做成一把铁锹的?抑或是,它本来就是一把铁锹?
莫靖垣见她不说话,又道:“哎,我要走了,想给你留个礼物。”
“你不是留下帮忙的吗,还没见过你真正的实力呢。”尹言有些惊讶。
莫靖垣站起来试了试手中那把“铁锹”的支撑力,觉得可行,便将它递给尹言,轻笑道:“没办法,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说人话。”
莫靖垣扑哧一下笑出声,满脸的不正经,说道:“这疾风馆四处都设置了陷阱,连房间都是铜墙铁壁,暂时还比较安全,所以,我还是先去需要我的地方。”
“可是这里也需要你啊。”她急道。
如今她腿脚不方便,在没有痊愈前,这些杀手又来得比较频繁,万一……
“他不会告诉你,他是因为没有住宿费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沈时煜淡淡道,只是双眼还是闭着,姿势如常,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莫靖垣瞪他,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乱开价,乱七八糟的杂物间一晚居然开一千块,你抢劫啊。”
“我这里优雅舒适、温馨雅致的杂物间难道没有让你有家的感觉?”沈时煜反问。
莫靖垣不得不感叹沈时煜能如此大言不惭,他到底修炼到了哪一层境界。
尹言感觉到了某种硝烟味,然而好奇心却使她不想阻止。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莫靖垣,谁知那厮回以更同情的眼神,那神情分明在说:兄弟你受苦了,当这个人的保镖,首先一定不要把自己当正常人。
尹言含着泪频频点头,总算找到了知音。
一时间谁也不再开口,两人用眼神相互交流,相互安慰,相互诉苦。然而在外人看来,以为两人眉来眼去,正在脉脉传情。
“乱砍此山树木,盗用晒腊肉的铁丝,赔偿一万。”
沈时煜半睁着眼,一张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语气也依旧是冷冷的。
够狠!
莫靖垣心生恼怒,冷哼道:“要不是被冻结了所有银行卡还有一切账号,不然我要收购疾风馆。”
“哦?装阔时间到了?”沈时煜不以为然。
莫靖垣一时噎住,论装阔,如果谁能达到沈时煜的水平,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在太阳的炙烤下,莫靖垣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看来这条命只有空调才能救得了。
莫靖垣冲尹言真挚道:“其实,我是富二代,我爸为了考验我有没有真心朋友,他让我先借几百块钱,就可以继承董事长职位和上千亿的资产。今天你借我几百块当路费,到时候分你五百万。”
尹言没说话。
这年头,男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也要为人民币而折腰。
莫靖垣看清了这个世界,感慨这个世界真残酷的同时,心里也把沈时煜痛骂了数遍。
那晚清风阵阵,星星密布。月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四处一片幽静。
沈时煜半蹲着,整个身影浸在黑暗中,修长的双手握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什么,仔细一看,敲的是一根细小的桩子。
“堂堂沈大少也会做这种粗活?”
莫靖垣嘴里噙着一根狗尾草坐在台阶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会做我骄傲了吗?”沈时煜头也不抬,双手继续忙活着。
“我可不是来找你抬杠的。”莫靖垣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靠着廊柱仰望星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