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嵘及时赶到,在金钱交易之前叫停一切:“不能给——”
不可能有人能躲过巷子两头的监控,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但如果人就住在巷子内,他只需要翻墙、套麻袋、打人,再翻墙回家,就能完美躲过监控。
抱着这个想法,我和程嵘拜访了巷子两边的人家,并在其中一户找到了一样的麻袋。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个人,我觉得那大哥打得好!”
温渺说完就挨了一顿削,彪哥语气不善:“闭嘴吧,没留案底就万幸了!赶紧跟你这俩朋友道谢,省了四万呢!”
我们仨麻溜地拦了出租车跑路。
上了车,车里又成了另一种怪异气氛。
“去哪儿?”司机师傅等了半天没人回答,“你们不说话,我就带你们绕圈啦?”
“去——”
三人同时开口,报了三个地址。
司机大约是天津来的,说话和讲相声似的:“好嘛,这是让我送三个人?”
“要不,去白沙洲吧,说不定音乐节还没结束。”我开口提议。
没人反驳,司机一车把我们送到桥下,恰好赶上散场离去的人潮。
我挠头道歉,就看见温渺怔怔地盯着桥洞的方向——那里树影幢幢,像极了从前没改造的时候。
那天傍晚温渺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们了解了大概,却都不敢问个究竟。
“对不起。”
我和温渺蓦地转头看程嵘,他面露难色,但依然坚持着说完那番话:“你可能不信,但这是真的。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也不是故意害你被人冤枉……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欠你一句道歉。”
“哈——”温渺拿舌头抵着腮帮,有些放荡不羁,“这些就别说了——”他歪着脖子,挑眉看程嵘,“就问你一个事,你把我当兄弟吗?”
“难不成当姐妹?也可以啊。”
温渺简直当场爆发:“丁小澄,没你的事!”
我不服气了,手指头戳着温渺的胸:“小兄弟你不对啊,无视纪律,正视一下自己好吗?回顾一下,当初你是谁的小弟。”
温渺一句话破坏所有气氛:“如今我是彪哥小弟。”他脸冲着灯光呼气,有种恍如隔世,千帆过尽的感觉。
“当不当我是兄弟,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温渺耸肩,带出点山鸡浩南的潇洒味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也是。”程嵘突然开口,“我听说彪哥产业不少,有酒吧有档口,你主要负责看管哪边?”
温渺说:“嗯……档口。”
程嵘一脸恍然:“那就是三星堆生鲜农贸市场了?”
看管菜市场的“道上”小哥!
“哈哈哈——”我看着一本正经的程嵘和一脸懵懂的温渺爆发狂笑,“小兄弟,彪哥原名谢骠,主要经营酒吧和生鲜农贸市场,本本分分生意人一个。请你不要再把彪哥形容成黑社会老大了,好吗?”
温渺瞠目:“你们……”
“我们……早就百度到啦!”
“等等,百度为什么说这些——”
“百度上还有生鲜农贸市场开张剪彩的新闻呢!”
温渺酝酿了半天,最后只能郁闷地自认倒霉:“好吧,那为庆祝‘道上’小哥免于牢狱之灾,烧烤撸串要不要?”
我和程嵘相视一眼,程嵘开口盘问:“你请客?”
“那当然。”
音乐节散场的人潮退去,终于有出租车停在我们跟前。
“那就——”程嵘打开车门,把我塞进去,接着道,“那就算了吧。”
“嗯?我请客也不吃?”
我趴在门边道:“大哥,我俩是高三应届毕业生呢,虽然我俩天分过人,好歹也尊重一下高考,好吗?”
那晚应该还要说些劫后余生与隔阂消除后的种种心路历程,不需要酒,至少也会有些感慨。但我们的握手言和如同魔法解除冰冻,时光和误会仿佛从不曾带来困扰,我们亲密如初。
“丁小澄同学,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半,星河酒吧对面的奶茶店里坐着三男一女四个学生,其中最不像学生的那位频频发出质问:“为什么我要跟谢思卿一样,学初三的内容?”
我斟酌着,给出一个最不伤温渺自尊的解释:“因为你连初中的内容都还没有掌握,我怎么教你高中的?而且一只羊也是放,两只也是赶,我就不用准备教材啦!”
在被诬告打人之前,温渺已经很久不去职高上课了。对他而言,上学还需要学费,而骑着电动三轮到处送货,帮彪哥干点零活就有钱赚,那何必上学呢?
事情发生之后,彪哥思索再三,把温渺给“开了”,打包送回学校上课,并说:“拿不到毕业证我就涨租金了!”
温渺迫于无奈,重归学堂。
“那我也不要跟谢思卿一起!他干扰我学习!”温渺把谢思卿往旁边赶,拖着凳子去了程嵘身边,“哥们儿,看啥呢?”
我抽空瞥了一眼,对温渺接下来的遭遇表示同情。
程嵘见温渺过来,将iPad往他那边挪,示意温渺一起看:“你觉得哪个好?”
温渺瞠目结舌:“四……四件套?”
程嵘一本正经道:“嗯,丁小澄要跟我出国了。”
“我知道啊。”温渺一脸莫名其妙,还问,“这跟四件套有什么关系?不是,你现在看四件套,总不会是想买了带过去吧?这玩意儿哪个国家没有?”
程嵘想了想,说:“那样没有家的味道。”
温渺闷声不语,并向我投来求救信号,但被我无情忽视。
“你看看这个——”程嵘又开启新话题,“你觉得……”
“哪个都好,你随意,你随意。”温渺默默拖着凳子坐回来,还越过谢思卿跟我小声叨叨,“他没事儿吧?怎么连茶杯、毛巾都想自带?”
谢思卿插嘴:“不是只有成绩不好的才出国留学吗?”
嘿,这话说得。
“不不不,成绩不好的比如你,那叫出国镀金。”我点着谢思卿,继而指指自己,又说,“我们这样天赋过人的呢,叫出国深造!程小嵘,对不对?”
程嵘于百忙之中抽空递给我一个“你说的都对”的眼神,看得温渺一阵哆嗦,继续跟我叨叨:“他这样不太对吧?他对出国这件事,是不是太期待了点?”
“那怎么了?”
温渺非要跟我掰扯:“出国对他来说不是很普通的事吗?他以前寒暑假出国去见亲戚,也没见这样郑重其事啊!”
我严重怀疑温渺是真蠢,小声嘟囔道:“也不看看是跟谁一起。”
“你说什么?”他还要求复述一遍,“不是,我真的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你才不对劲呢!神经病!”烦得我把温渺赶开,大脑自动屏蔽温渺的声音,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温渺约莫是自讨没趣,又跟初中生处不到一块儿,偷偷摸摸凑到程嵘跟前问话:“你怎么样了?”
程嵘抬头。
“酒吧那天,你整个人就像放空一样,眼神空洞,完全……”
程嵘说:“我没事。”
“初中毕业时的病,现在应该……”
谢思卿忽然高声嚷嚷:“写完了!我解放了!”
惊得在场人都同时收声看过去,我抬眸就看见两人凑一块,温渺看见我抬头就挪开视线,明显有鬼。
“你们两人说什么呢?”
两人异口同声:“没什么。”
谢思卿拉着我给他检查对错,我低头看卷子,余光却注意那两人的动静,只见程嵘若无其事看我一眼,而后说:“已经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事后我也没套出真话。
奶茶店学习小分队就地解散,温渺负责护送谢思卿回家,程嵘跟在我后边,亦步亦趋地走到公交车站。
我一刹车,他刚好追尾。
“你故意的吧?”
程嵘贴着我脊背,胸腔里发出沉闷而愉悦的笑声。
我转身抵住他逼近的步伐,警告这位“程少爷”:“你能不能收敛点?”
“程少爷”还笑,说:“不能。”
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早两天他还在顾妄跟前叹气,以至于顾妄以为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故事,让他说出来开心开心。
结果“程少爷”一脸忧愁,说:“太愁人,还是没想好留学后的第一次旅行该去哪里。丁小澄总说去哪里都可以,但你明白的……”
从顾妄一脸乌青的脸色来看,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能一再跟“程少爷”强调:“你别老说留学的事情,万一以后去不成,那可丢脸了。”
“程少爷”立马不高兴了:“没有万一。”还非逼着我把话收回。
我万般无奈,只好配合“程幼稚”说:“呸呸呸,刚刚说的不算。”
公交车还没来,我就着广告牌的光看他,歪着脖子,不怀好意地问:“小哥哥,出国留学这么得意啊?你数数你都炫耀多少次了,连郭德都知道了。说说看,为什么这么高兴?”
程嵘深吸一口气,状若为难地看天看地,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说呢?”
这就没意思了,明明是我先问的,不是吗?
我退一步,靠着广告牌望天。关于出国留学的种种,不是只有程嵘一个人期待的,我也想过,只是临到细枝末节的地方,我就打住了。想得再好,不如过上一遍。
“澄澄。”
“嗯?”
程嵘学着我的样子靠着广告牌,他骤然转身面对我,继续叫我名字:“澄澄。”
街上行人不多,车辆飞速驶过,气氛并不旖旎,但架不住他一声声叫我名字,害我脸颊升温。
“叫什么叫,有话就说嘛。”这话说出来我都嫌弃自己,声音带着程嵘式的甜腻。
他还笑:“澄澄,出国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声音仿佛掐得出水,“晚上睡觉前跟你说晚安,早上起床就能看见你。”
耳朵还在发烫,我把手背在身后放肆掐自己胳膊,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就是听起来像……像同床共枕。
可程小嵘真的是那个意思吗?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我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
程嵘欣然点头:“你问。”
“我今晚能跟你回家吗?”
如果程嵘是一台电脑,他已经当场宕机了。
而我带着一脸不解回头看替我问话的那位,心说,别人说话插什么嘴?
插嘴的张晚晴一脸憔悴,站在我身后两米远的位置,重复地问:“丁小澄,我今晚能跟你回家吗?”
年三十当天我往张晚晴、温渺、彪哥家跑了一趟,送了点年礼,最后一站去的程嵘家。
到的时候,程嵘应着程爷爷的指挥在贴春联。屋子装饰得很有过年气息,但耐不住冷清,偌大的屋子里就程爷爷和程嵘两个人。平日在的司机、护工和保姆都放假回家了,桌上是酒店定做的年夜饭,但外包盒都没拆。
程先生程太太被程爷爷拄着拐杖敲了一顿,压根没打算回来。程爷爷长吁短叹问我家过年热不热闹,我心一软就自作主张地开口邀请:“今年就我们家和姑姑姑父过呢,您上我们家过年去吧?一起热闹热闹!”
“好!”程嵘没皮没脸地扯了我一把,害我仰倒在沙发上,他伺机给我塞了瓣冰糖橙。
我含着冰糖橙不好说话,咽下去才白他一眼:“请你了吗?我请的是程爷爷!”
程霸道校草瓮声瓮气地撒娇:“澄澄,你别这样。”
程爷爷笑眯眯地看热闹。我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在冷战中,他偏偏装成什么事都没有,照旧来找我,照旧打闹,但严防死守一个字都不肯让步。
起因是我说想跟廖老师聊聊,他给拒绝了。
“逼于无奈”把人带到我家,程爷爷得了乐趣和姑父下起象棋。丁先生丁太太在厨房里忙碌,姑母记挂着在外过年的儿子,捧着电话问长问短。
我逮着好时机逼问下去,程嵘却说他把廖老师给开了。
“开了?什么意思?”
程嵘拿着遥控器,盯着电视,答得心不在焉:“字面上的意思。”
“为什么——”
“我决定换一个医生。”
我开口道:“那新找的心理医生呢?”他接受心理辅导十来年,一直处于调整期,没了廖老师,总要有别的人吧?
“找了。”
我大喜过望:“谁?那我得跟她谈谈。”
程嵘咬着特意给他买的豆干,坦荡道:“谈吧。那老师姓丁,丁老师。”
“喂——”
他不安分的膝盖抵在我腿上,安抚似的碰了碰,说:“别瞎操心了。我早没事了,再找心理辅导不是浪费钱吗?”
“可温渺说……”事情传到温渺耳朵里,温渺单独找过我一次,他跟我说的原话是:“不对劲,酒吧巷子那事,他两眼空洞洞地看着我,我确定我们都对视了!我怀疑他不是没看见,而是陷入自我情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