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柳千脸被蒙得紧紧地出了大门。
全身久违的感受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温暖,他的心里却没有涌起半分开心。
自由又有什么开心?不过是不喜待在黑暗的角落罢了;阳光有什么好?世界已经没有了光。
柳千不开心却微笑,笑得特别甜,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花,依然灿烂,用仅剩的时间开出最明艳的生命之花。
“你不能留在唐江了,和我去白京吧。”男人将自己宽大的风衣披在柳千瘦弱的肩侧。
柳千眼神无焦距:“白京?和你一起?”
“对,和我一起。”男人的话给柳千注入了一丝活力。
白京不同唐江,更偏北,一进入秋季便明显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这些日子,柳千知道了男人的名字——风落。
随风洒脱,迎风起落。
“想治好你的右手吗?”风落爱惜地轻抚柳千无意识右手。
柳千身体微不可查的一抖。
风落一瞬间的表情变的晦暗,但又很快的调整过来,恢复一片神情。
亲昵的语调,哄恋人般甜:“别怕,就一点点疼的。”
纯白色的屋子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在洁白的手术台上柳千死死咬着毛巾,大颗大颗豆子般的冷汗直下。
他感觉到尖锐锋利的金属正在磨着他的骨头,骨肉分离的声音直直钻进他心里。
扑面而来的恐惧要将他吞噬。
风落眉眼极认真的,手里拿着手术刀,一点一点划开表皮,露出累累白骨。
他的眸子里疯狂闪烁着光,像创造艺术品般,用细密的针线缝合伤口,留下一道精致的缝痕。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额上冒着细汗,眼神却是冷彻的,后嘴唇虔诚地在伤口处轻飘飘落下。
风落柔声安抚道:“宝贝,一切都结束了。”
柳千右手痛的不能呼吸,比当日骨裂还疼上几番。
看到风落人异常的行为,柳千只觉得恐怖。
柳千缠了几个月的绷带,坏死的右手奇迹般好了。
柳千知道风落医术高超,特别是在解剖方面,他爱极了精美的艺术品。
他是个法医,一个令人生畏的男人。
纵使风落在某些方面十分疯狂,但柳千禁不住他柔软的一面,半死的心又恢复了滚烫。
他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被世界原谅的机会。
柳千思想不再消极,他也想努力去爱一个人,为他洗手做羹,搓衣取暖。
风落舒心的温柔:“宝宝,最近你好像心情不错。”死气沉沉的眉眼都注入了生机。
“你不喜欢?”
“呵!”风落闷笑出声:“喜欢,当然喜欢了。”
柳千抱着风落的手又紧了些,仿佛松了些,这个男人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千坐在偌大无人的客厅,目光没离过大门。
屋外漆黑一片,几颗暗淡的星星一闪一闪。
他身边萦绕着低迷的气息,给人一种虚无的存在,感好似下一秒世间便无此人。
在桌上放着早凉透的茶。
墙上的挂钟哒哒地转,柳千过长的头发半遮了他的眉眼,虽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阴沉感。
心冷的,即便处在灯火通明的室内。
那人还没回来,他这般已经有段时间了。
晚归,那便是找到新的猎物了。
柳千睡不安稳,眼睑下浮起薄薄的眼袋,语气不由带上质问:“你昨晚去了哪?”
“别问这些,没意思。放心,他们是玩具而已,有兴趣时的休闲品。
毕竟,宝宝,你才是我最精美、最得意的作品。”风落没有生气,反倒像教育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柳千背对着他,蒙尘的眸子里渗出一颗颗冰凉的泪珠,滴在他血丝明显的手背,无声哀祭。
才一年出头,心便往外飘了。
柳烟千起,风临日落
柳千近段时间安分了,不吵也不闹,恢复了他刚到白京的沉默寡言。
与前段时间的疑神疑鬼、咄咄逼人相较,风落倒以为柳千哑了。
柳千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也不好听:“我要学唱戏。”
风落惊讶,他以为柳千还要与他一直冷战下去呢。
“想学就去。”风落从没在物质方面亏待过柳千。
风落说到做到,第二天便给他请了名师。
柳千没学过戏,现在要打基础。
“虽然你还没学过,但单看你这外形,也是吃这碗饭的。目前,我建议你学花旦。”老师细细打量柳千的身形,满意的点点头。
柳千骨架偏小,加之久病不愈,身上的肉更是少的可怜。
所以形体与女生纤细相仿,又更高挑,所以身体比例是极完美的。
半年后,风落自认为他和柳千的隔阂已经消除了。
“柳千天赋异禀,我能教的他都学完了。”老师感叹柳千的天赋,特地请辞。
风落本以为柳千就是心血来潮,没成想,还玩出了名堂。
“是吗?宝宝,以后有机会给我唱一曲吧。”
“可以,等我好好准备。”柳千木然点头。
老师临走时担忧看了柳千一眼,这半年的相处中,不可避免会发现柳千的不正常。
向柳千暗示过,不过柳千只会转移话题。
居住在白京也一年有余了,柳千一次迷路,歪打正着误闯进了历史悠久的老戏院。
大门旁栽着几株垂柳,上百年的老招牌,木厚墨香的牌匾。青瓦木柱,屏风剪纸,原汁原味、古风古色。
旧园很幽静,通常只有戏子咿咿呀呀的戏腔。
柳千出门,大部分都是去那。
起初,他只是单纯在台下看台上人唱。
很多时候,一曲终,柳千摸摸脸颊会发现是湿润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柳千成了常客,戏班的人很热情,会和他交谈,知道他会唱戏,而且很不错,还特地邀他唱一曲。
几个年轻的花旦小生总是软磨硬泡:“柳千,登台唱一曲吧!”
柳千没有被打动,理智地摇摇头:“不成,我没有登台经验,搞不好会砸了戏院的招牌。”
最后,还是班主出面,才说服了柳千。
“你先跟上去唱个小配角,发挥不好也无伤大雅的。再说,谁不是一步步来的。”
柳千无法推辞了,只能承了他们的好意:“那好,多谢。”
几日后,柳千看着镜子里脂粉厚重的旦脸,他的头发还不够长,只能戴上假发髻。
那张脸看不出原来的样貌,身着一身粉色襦裙,宽长的白袖绣着几朵花。
在一阵咚咚锵锵里,柳千粉墨登场,戏中人,只唱戏。
在一声声叫好中,柳千结束了他的首秀。
他唱的角色一次次更重要,唱得越多,参透得越深。
他偶然发现观众席前,有位年轻俊秀的男子会在他登台或退场时向他善意颔首。
有次,柳千不禁询问同登台的一名小生:“那位是谁?”
小生顺着柳千指的方向,看到了温和毓秀,笑意盈盈的男子。
“御爷!他是这的老主顾了,别看他年纪轻轻,戏龄却不比人少。”
柳千眸子浮起几分疑惑:“御爷?”
“是位大人物,不过,他人很随和的,能交上最好。”最后一句小生放低了音量神神秘秘道。
柳千笑笑不说话。
说来也巧,柳千卸完妆换上常服出戏院时,京御也刚好出门,两人就这么碰上了。
柳千本以为京御认不出素颜的他,没成想,京御温和一笑主动示好。
柳千只得尴尬点头,面前的这张脸冲击力够强,如果韩殊在这,铁定不肯走了。
京御自然开口:“戏唱的很好。”他总是能轻易化解尴尬。
柳千语气又轻又快:“谢谢。”
京御像是看不出柳千如坐针尖,轻轻松松扯开话题,让他走不了。
京御很懂戏,话里话外对每个角色都剖析入微,让柳千受益匪浅。
听的入迷了,柳千的不自在也渐渐消失。
“御爷对戏的研究柳千自愧不如。”柳千发现,京御不仅温润如玉,待人也如三月春风拂面自带暖意。
“不嫌弃便好,以后有机会多交流,我爱人定会对你感兴趣的。”京御微微一笑,如乍暖花开微熏得人醉,说到“爱人”时,清澈的眼眸软了又软。
……
柳千曲着双腿、双手抱胸,像孕育在子宫里的胎儿。
他一向没有安全感,近期到达了顶峰。
他躺在宽大的床上的一侧,另一侧是凉透的。
他最近情绪起伏特别大,和风落经常吵架,准确说是他单方面吵闹,风落一向不放在心上。
这次是柳千今晚第三次被噩梦惊醒了,他劫后余生的看看床榻的另一侧,空空如也,没有人。
他粗暴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药丸,从里面倒出几粒白色圆圆药丸。
不用喝水,放进嘴里直接咽下。后把空瓶子扔回抽屉,现在抽屉里这个月已经堆着好几个这样的瓶子。
医生开的药,初期可以吃药缓解,病情加重后建议住院治疗。
风落不知道,柳千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他这个人总是太高估自己,总以为自己能感化世界啊!柳千嘲讽自己。
一切一切的后果总得自己承担,他柳千就是个恶人。
想到那光风霁月的君子说自己的爱人会对他这种人感兴趣,他这种烂人,那配得上!
柳千见过钟凰了,一个惊艳才绝、恣意不羁的奇女子。
钟凰倚在化妆间门口,头上斜扣着个棒球帽,及腰的长发飘飘,一身红T恤、黑牛仔,腿又长又直。
柳千正将假发髻拆下,很快就不需要它了,因为他留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柳千。”略沉慵懒的女声。
“怎么了?”柳千偏头,看着镜子里的钟凰。
钟凰脾气不好,最烦等人,柳千怕她不耐烦了。
“你又瘦了,情绪也不对。”钟凰很少不拐弯抹角关心人,只是,柳千的状态让她感到十分强烈的不安。
柳烟千起,风临日落
柳千闻言,拿着卸妆棉的手一顿,眼盯着桌台不放。
钟凰收脚走了。
柳千知道京御和钟凰知晓他的事,毕竟,两个多聪明的人!
他们不曾表示对他的同情,在尊重他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
柳千将脸上的妆卸干净了,那张病殃殃的脸满是憔悴,眼角泛起几尾皱纹,未满二十五,却老态横生。
两个相交不满三个月的人都能看出,你这朝夕相伴的人却熟视无睹。
风落,你要我怎么想?
风落发现最近柳千的黏糊劲又回来了,他每时每刻都想赖在自己身上不起。
“乖,外面冷,在家等我。”风落在柳千额头落下浅浅一吻。
风落想走,但无奈手臂被人牢牢抓住了,实在拗不过柳千,他只好把人带去。
柳千被风落用厚大的外套裹住,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场面莫名喜感。
柳千被安排在风落的办公椅上,周围的同事睁大眼睛好奇极了。
风落单手撑在桌上,将柳千整只笼在身下:“乖乖呆着,无聊可以玩电脑,密码是你生日。或者和他们聊天,我想他们会很感兴趣。”
他收回手,揉了揉柳千的脑袋,后手插兜,向门外走去。
有胆大的同事开腔戏谑:“风队,这什么情况啊?”
“收着点,别将人惹急了。”风落留给众人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暗地里嘴角却偷偷勾起愉悦的弧度。
“噢——!”众人哄笑。
靠近门的几个伸长脖子往外看,等风落的影没了,迅速拉开椅子扑到柳千跟前。
“嫂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啊?平时喜欢做什么?”初见三连问。
“嫂子嫂子!是队长追的你,还是你追的队长?”致命一击。
“嫂子……!”千军万马。
同事们太热情了,以至于柳千被这些蜂拥而至的问题弄得束手无策。
“我叫柳千,烟柳画桥的柳,千秋万代的秋。”
“平时爱哼个小曲,谁追的谁?……”柳千温柔笑笑,继续回答下一个问题。
“我以前都怀疑老大是不是要和尸体过一辈子了,幸好有嫂子你收了他。”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但都没离开善意。
“去去去!别净闹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稳住大叔拨开人堆,不客气的开始赶人。
小年轻们拧不过大腿,只好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柳啊!”
“嗯,您是——?”柳千干净的眉眼染上一丝疑问,礼貌点头。
“叫我宋叔就行!”宋奇爽朗一笑,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柳千乖乖问好:“宋叔。”
“风落这人毛病多,脾气还稀奇古怪,以后还望你多担待。
他以前都狠不得住在验尸房,我以为他还单身狗一个,也没多管。
现在看来,真是太不懂事了!
这人毛病不少,但也是懂疼人的。验尸房温度低,味也重,好歹懂得将你安置在这,最近回家也勤快了不少。
这过日子,哪会一直风平浪静?多沟通,多换位思考。”
宋奇语重心长道,虽明面上处处挑风落毛病,但私心还是为了他。
柳千闻言笑颜微微一僵。
姜还是老的辣,宋奇第一面便看出柳千的情绪不对,哪像那些小年轻净会瞎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