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车像是不在意他人目光一样,进了学生单车棚后,左右环顾一圈,果然看见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粉色单车。
可是车主人已经离开了。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掏出车锁把两辆车车头锁在了一起……
第一天正式上学,余虓烈打起精神,认真地扮演着认真听课——在课堂上盯着黑板胡思乱想,间歇在笔记本上乱涂几笔,皱着眉的样子就像在钻研老师抛出的每个问题。
一到休息时间,除了接水、上厕所,他就低头坐在座位上扮演书呆子,实则掏出老年机在桌兜里玩贪吃蛇。
终于到了放学时间,班主任马志远赶在大家离开前,夹着他的语文课本到了班上,叮嘱了一句明天班会让同学们都自我介绍并且选班委,就又晃荡着离开了。
班主任一走,余虓烈就背上书包急切地从后门冲了出去,准备去车棚守株待兔,可前脚刚跨出去,后脚他就撞翻了值日生端来的脸盆。
一大盆水浇了过来,盆也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被水浇得后退一大步,胸前的校服湿了好大一片贴在身上,他低头整理的时候,余光看到了眼前的人。
小小的姑娘脑袋才到他胸前,额发被溅出来的水打湿了,淡黄色的旗袍下摆也洇湿了一大块,由下至上地仰视着他,眼睛格外闪亮格外大。
这不就是昨天那个酷妹嘛!
余虓烈兴高采烈,对方却依旧是昨天那副冷酷模样,对视几秒后先转过头错开了视线,余虓烈便看见了她胸前的校牌。
桑朵一中不要求学生统一着装,只是每人进校前必须戴好校牌,她的校牌上写着“高二七班,许冰葵”。
和他同班。
他找了一天的人,就在他跑去见她的路上撞着了,而且一中这么大,不是高一偏偏是高二,不是六班、八班偏偏是七班!
这不就是缘分吗?以后都不用故意锁她车头了!
许冰葵伸出一根食指摸摸自己的湿发,垂着眼不再看余虓烈,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让出位置请他先过,显然不记得他了,也不想和新同学多接触。
而余虓烈却猛地蹲下身捡起脸盆,拿起来时才发现已经摔出个大洞,立即低头道歉:“对不起啊同学,我不应该在走廊跑跳的。”
许冰葵接过脸盆,皱了皱眉,决定明天带一个新的过来,动了动嘴唇,只说了几个字——
“下次,注意。”
是他熟悉的酷妹的酷式断句。
许冰葵拿着盆准备回班级,可刚转身要走,便被扯住了衣袖,再回头时对方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是……”余虓烈脑袋低垂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悲伤,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又侧头故意露出带伤的右脸,撇着嘴好不可怜。
“可是女侠,那几个小混混扬言今天要继续堵我,我放学得赶紧逃跑,不然被抓到,就不是这点皮外伤的事情了……”
余虓烈故意咬重“小混混”,见她神色平淡,反应好像稍慢了一拍,索性用另一只手捂住脸,突然号啕大哭。
“我爸妈都在外地务工,家里只有一个爷爷,并且腿脚不好。我不想被打,我还得回去照顾他,呜呜呜……”
气氛已经超越普通简单的悲伤了。
“别……哭别……”许冰葵这才记起余虓烈来,冷酷的神态再不复见,此时只剩语无伦次和手足无措,关键是手也动不了,因为袖子被他越拽越紧。
旁边几个班级还有学生没有散去,便有幸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土包子当众碰瓷娇花,疑似赔不起摔碎的一个塑料盆……
于是,余虓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等许冰葵一起放学,他拿出课本佯装背书,实际上托着下巴一直盯着她看。
许冰葵正在擦黑板,感受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回头,正好对上了余虓烈的眼睛——他刚刚戏演得太过了真飙出几滴眼泪,此刻眼角还红着。
他便在许冰葵的注视下,微微转过头,嘴角慢慢地、匀速地往下垂,眼睛也眨巴眨巴像是又要哭出来。
许冰葵立马回过头,擦黑板的速度也加快了,甚至蹦起来擦。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碰见这么惨的人,真是太惨了!
许冰葵终于忙完了。
两人像连体婴儿一样走出教学楼,许冰葵终于别扭着往前小跑了一步,躲开了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大少年。
“我骑车,你先去校门口……等。”
余虓烈掏出自己的钥匙晃了晃,又跟了上去:“我也骑车。”
许冰葵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车棚走。她不习惯与旁人走这么近,不管是哪个含义上的“近”,这样都容易暴露自己的缺陷。
而且对方还这么高,像是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耳后发丝散乱开,余虓烈便看到她粉红的耳根,在阳光照射下还能看见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穿着淡黄色的裙子,捏着书包带乖巧地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又假装淡定自若地与他保持距离,可实际上眼底写满紧张。
余虓烈跟在她后面走了这么一段路,才知道这人也在假装,她才不是什么酷妹,明明就是朵小花。
到了车棚,许冰葵去扶车,自行解了锁,却发现车动弹不得。她绕到车头,才看见一把大锁将她的车和一辆陌生的老式单车锁在了一起。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别人,正着急着,余虓烈默默地蹲下来,掏出钥匙淡定地解锁。
“咔嗒”一声,锁解开了,而余虓烈则仰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解释道:“对不起啊,我爷爷锁买大了,又短,锁不住旁边的栏杆。”
所以把别人的车一起锁了,贼也偷不走?
许冰葵有点恼,几次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始终一言不发,扶过车就走。
余虓烈赶忙跟上去,在保安室门口追上她,下垂的眼角显得格外无辜,终于说了实话——
“对不起,其实我知道这辆车是你的,我是故意的。我不想被打,所以想等你一起回家,但是没想到会在走廊碰见你。”
他还是那句话,又快哭了:“我不想被打……”
许冰葵也快哭了。
不知是不是余虓烈身上的弱鸡气息太浓郁了,原本在屋里看电视的保安大叔突然朝这边扫了几眼,随后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
“小姑娘,你们干吗呢?在校内必须规矩点!”保安大叔手里拿着记名本,是要准备上交给教导处的。
“叫什么名字,几年级几班的?”
许冰葵的脸因为保安大叔前一句话通红不已,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因为后一句话小脸煞白。
“不是不……”她连忙摆手,试图解释,却喉头哽了几次。
“不是啥?”保安大叔一边拿着笔点点本子,催促她赶紧交代姓名,又一边小声嘀咕,“小小年纪就像母老虎了,人看着乖巧得不得了,是要动手打人了?”
许冰葵听见,小脸蛋又开始青一阵紫一阵。
见状,余虓烈上前把她拦在身后,刚想解释,身后便传来好长一声哽咽。
“我——我不是母……老虎……”许冰葵抹着小脸,眼泪不止,说话断断续续,但是有条不紊,“没有打……打人,我们是……同学关系!就算……到了教导主任……那儿,也是这样!”
她这一哭,把在场的两个爷们儿都给吓住了。余虓烈看一眼保安大叔,眼神里写着“你完了,你把小朋友吓哭了”。
而保安大叔看着余虓烈,手足无措,眼里透着惊慌和催促:“还不快哄哄你同学?”
“对对对,我们就是同学关系,刚认识两天,我是没完成作业怕被我爷爷打,想借她作业抄,许同学不答应,我才苦苦哀求的!”
余虓烈一边连忙把许冰葵牵到校门口,一边找了借口搪塞保安大叔,他也想说英雄救美那件事啊,可英雄现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信啊?
保安大叔接收到余虓烈的眼神,用尽毕生所学附和他,成语还全都用错了,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位小同学真是大义凛然,义薄云天,是个好榜样啊!赶紧回家吧,家里人该等急了。”
余虓烈又跑回去,一手掌着一辆车扶出来,又掏出纸巾递给许冰葵,她才慢慢止住哭声。
余虓烈挠挠头,为这出乌龙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是我害你被误会了。”
许冰葵接过自己的车,低着脑袋晃了晃,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却打了一个长长的哭嗝。
余虓烈:“太对不起了!”
他这一天光和人说对不起了,行为恶劣到令人发指。
可许冰葵脑袋又摇了摇,哭过后带了点小鼻音,跟他说:“没关……系。”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眼里盛满了水光。这次是她捏住了余虓烈的衣角,急切地、慌乱地、结巴地说道:“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余虓烈被她的可爱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嗯!”
嗯?什么秘密?
余虓烈看过太多闲书了,他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而他现在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满黑板的板书,心里却在想:我要如何帮小朋友隐藏这个秘密,随后巧妙地提出每天和她回家的要求呢?
他的视线渐渐下移至第一排正中的后脑勺上,那颗梳着花苞头的脑袋像是有所感应,突然压低身子回头看向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扬起笑容,而许冰葵却是抿唇立即转了回去。
余虓烈眼神敛了敛,有点沮丧:你看,这还不够,还得再巧妙点。
一筹莫展的他不知道下一节班会课,马志远同志便送来了时机。
刚打上课铃,马志远便拿着花名册进了教室,他先是慷慨激昂地动员了一下马上升高三的学生,随后便进入了正题。
“虽然同学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了三天课,但相信很多人还不认识对方,恰好我们今天要选班干,接下来就由同学们做自我介绍,有意愿担任什么班干的,可以自我推荐哈!”
马志远先是在黑板上写下了各个班干职位,随后请大家一一做介绍。
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余虓烈还有点眼熟,是开学那天在教室门口念错他名字的小胖子。
朱星吉外向,第一个站起来也丝毫不紧张,嬉皮笑脸地和大家打招呼:“各位新同学好,我叫朱星吉,你们可以叫我猪猪、吉星、星星,但是不能叫我小星星,‘小’这个字不大适合我的体形哈。”
他作势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全班哄堂大笑,连马志远在讲台上都笑着点了点头。
朱星吉便又道:“我的爱好是跑步——”
台下一片嘘声。
“哎,别看我胖,但是跑得快,就等着下一次运动会为班集体发光发热呢!”朱星吉看气氛起来了,便越讲越兴奋,“我还爱读书,这个学期的目标是把《新华字典》倒背如流!”
余虓烈听到这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实在不相信把他名字拆读成“余九虎烈”的人能背出《新华字典》。
他没兴趣再听下去,便又开始盯着花苞头看,直到花苞头站了起来。
“我叫……许冰葵,爱好读书,不爱讲话,谢谢大家。”
许冰葵讲了不到二十个字,还在这二十个字里直接拒绝了想和她讲话的同学。
要是之前,余虓烈会觉得酷妹真的强,可看着她坐下后又侧过脸偷偷松口气,在她同桌讲笑话时又努力绷直嘴角假装高冷。
他想,酷妹大概也不想自己那么强。
轮到余虓烈做自我介绍了,班上众人的目光渐渐聚集在他身上,而花苞头则微微扭过来,等待着他说些什么,她今天的额发被一枚小草莓发夹夹住,妥帖地别在耳后,便露出了那只小巧可爱的耳朵。
余虓烈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小窗投进来的光,他扭捏地推了推眼镜,开口的内容更是简洁,以他的名字作话题展开了辩述。
“余虓烈,x-i-ɑo-xiɑo,不叫余虎烈,也不叫余彪烈,更不叫余九虎烈。”
他说完便坐下了,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径直翻开了语文课本,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地背书,做派像极了书呆子。
大家都被他惊到了,只有花苞头低头抿嘴,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全班四十多人介绍完毕,马志远便根据自荐选出了几个班干部,最后只剩下语文课代表和体育委员未就位。
这两个都没人自荐,特别是体育委员一职,大家都不情愿担任,因为很累,特别是一到运动会报名的时候,那可是得“抓”同学们报名参赛啊。
马志远在讲台上笑着点名:“朱星吉,你不是既爱跑步又爱读书嘛,我看这两个职位你都挺适合的,要是你难以取舍的话,也可以破例让你身兼两职。”
朱星吉在座位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学习要培养乐趣,我已经体会到学习的乐趣了,老师你让别人也有机会培养培养。”
班上同学又开始哄笑,马志远便做手势让大家安静,随后笑着看向第一排。
“作为语文老师,我就来委任这个课代表吧。小许同学,我对你还有印象。”
他慈爱得很,可是许冰葵却一脸惊恐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马志远像是捡到宝一样,从语文书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试卷,“许冰葵,你上学期的期末试卷是我改的,作文满分,我真是挑不出错来,你对自己写的东西还有印象吗?”
许冰葵手抖着接过那张试卷,随后便又不出意料地听见那声死亡召唤。
“来,你上讲台来,给大家读读你的作文。”马志远给她让出位置,笑眯眯地鼓励,“让大家听听挑不出错的文章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