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被压抑到某一个瞬间，无法再被堆积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尹慕感觉自己已经到这个极限了。
“你说什么？”
“不嫁就好了。”她倚靠在墙边，不带着任何感情地望向尹妈，“万一找个跟我爸似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你，还得离，也是够麻烦的。”
太累了。
以至于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
带着怨怼的心情，说着不经过大脑的话。
往往最相爱的人，伤害的时候，也最能戳中软肋，彼此伤害得最深。
尹妈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尹慕，她右手缓缓举起，猛得像尹慕挥了过去。
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尹慕脸颊上。
火辣辣的疼。
尹慕捂着半张脸，没有再看尹妈。
鼻子一酸，鼻血淅淅沥沥从捂着的指缝中留了出来。
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很快化成一小滩。
太痛了。
第十六章
房间内灯光昏暗。
尹慕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没有开大灯，对着昏黄的台灯下的一面镜子，仔细打量红肿的右脸。
对比左脸，右脸已经肿的微微凸起，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她拿着刚从冰箱里冻着的一瓶水敷在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按着。
冰凉的触感让尹慕忍不住发出一阵“嘶——”的声音，抖了抖。
再重新放下冰袋的时候，手指都冰得失去了知觉。
她刚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鼻血止住，仰着头整整用掉了一包纸巾，而现在那些沾着大片血迹的纸巾被随意地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想起刚才自己口不择言的那段话，以及尹妈讶异又绝望的眼神。一股后悔从心底里缓慢滋生开来。
她刚才不该这么说的。
尹慕是尹妈一个人拉扯大的。尹慕从小没有爸爸，稍微长大一些从街坊领居的闲言碎语中大概知道了尹爸结婚前就有个白月光，当初尹妈一腔喜欢嫁给尹爸以后，却遭受的是无情的冷漠和无视。
而当尹妈检查怀上尹慕以后，尹爸说了一句：“我的任务完成了。”便再也没有碰过尹妈。
在此之后争执和矛盾愈发激烈，尹妈在生下尹慕以后，就果断与尹爸离婚，开启非常艰难的单亲妈妈生活。
没有再婚。
尽管尹妈把尹慕保护地很好，但是丢失父爱的尹慕似乎还是成了别人严重缺爱的小孩。这也导致即便长大以后，尹慕的性格里依旧是渴望爱而不敢主动追求爱。
别人善良的施舍也被尹慕当成救命稻草，错把关心当喜欢，想一直留在心里。
夜里关了灯，尹慕瑟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得门被打开，她缓缓从被子里探出头，发现尹妈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一脸憔悴，“睡了没？”
“没有。”尹慕摇头，很主动地往床的一边挪了挪，给尹妈腾出位置。
两个人并肩重新卧下，睁着眼都彼此不知道如何率先开口。
“其实挺神奇的。”尹妈突然开口了，“我刚生下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大。”说着她的手伸向半空中，比划了一个长度。
“现在，我已经把你带到这么大了。”尹妈声音里听得出一丝惆怅来。
尹慕卷着被子，忽得鼻子发酸，她整个人又朝着被子里缩了缩，让被子刚刚没过自己的眼睛，“妈妈对不起。”
仅仅五个字说完，自己的眼泪就如同决堤一般缓缓流下，浸湿棉被。
“脸还疼不疼？”
“不疼了。”尹慕摇头。
“是妈妈心急了。”尹妈叹气，“想起你那三年很煎熬的生活，又看到那个姓林的小子，我真的很害怕。”
“你知道吗。”她开始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年的场景，“辅导员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说你情绪状态不太好，我旁敲侧击问过你几回，你都掩饰地很好。”
“你就是太独立了，很多时候也可以依靠一下妈妈。”尹妈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
“我怕你去给导师送礼，你说要给导师和校长写信，你还说想去找林亦之聊一聊。”尹慕嗯了一声，“我知道这些事情是无用功，我也不想看到你跟别人去低头。”
“至于林亦之，一直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很害怕把你牵扯进来。”
“妈妈只是不想你被别人欺负。”尹妈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不过没有关系，都过去了。”
“嗯。”尹慕又朝着尹妈那边靠了靠。
一片温暖。
-
春节假期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了大半，逐渐接近尾声。
上次和林亦之一起打了相亲对象那件事，确实有在小镇上传开，尹慕本来也没打算搭理。结果某次和尹妈一起去菜场逛街买菜，碰上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便有些招架不来。
在一片“劝说”和“尹慕不识好歹”的指责过后，尹妈率先拨开人群，用不屑的语气质问其中一位大姑，“你把人家吹得天花乱坠，你女儿不是自己还单着呢，怎么不介绍给自己女儿。”
瞬间一片寂静，阿姨们纷纷找了理由搪塞走开。
尹慕跟在尹妈身后，一个劲儿偷笑。
后来，尹慕基本天天窝在家和尹妈两个人挨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看着春晚，偶尔翻到宫斗剧也会多看两眼。
顺带评价两句，如果自己生在皇宫大概活不过三集。
本来就这么打算躺到年初七上班，结果平稳的计划又被文橙大小姐回娘家攒的局给破坏了。
尹慕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后来文橙在电话里再三保证绝对没有喊林亦之。
况且，尹慕还想找文橙上回找林亦之搅和自己相亲那回事儿，觉得电话里骂她并不过瘾，怎么着也得线下真人battle比较爽快。
想了想便答应了。
文橙喜欢喝酒，小镇上唯一一家很隐秘的清酒吧都被文橙给发掘了出来。金惜又三三两两喊了一些高中的同学一起，五人熟人局，刚刚好。
酒局那天，正好是小镇今年的第一场雪。
小镇的交通一直不算太好，一到雨雪天气就容易瘫痪。因此尹慕憋屈在出租车上40分钟才到了目的地。
而热心的出租车司机师傅，健谈地打听起尹慕有没有对象之类的八卦。
“小尹记者怎么优秀，怎么能没对象呢。”
尹慕只是干巴巴地笑笑，敷衍道，“没缘分。”
“小尹记者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们一家都看《小尹帮帮忙》的，你调解很厉害的。下次叔碰到好的男生，给你介绍哦。”司机显露出了社交牛逼症般的自来熟。
尹慕拿着水笔，犹豫了一下才在司机师傅从本子上撕下的一页纸是签了“小尹”这个名字，“真不用，谢谢师傅。”
从来没有练过签名这种东西，因此面上司机殷切期待表情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待到下车冒着雪到了酒吧，此时朋友都在等她。
酒过三巡，话题从哪位同学生了二胎，到哪位同学对象出轨，又到哪位高中老师年事已高身体不大好。
该聊的都聊了。
文橙又想在酒吧玩了花的。
“反正我们几个都是爱喝酒的。”文橙，“就五个人手机号都发朋友圈，谁手机响了就谁喝酒呗。”[1]
“你就不能玩点有趣有营养的嘛。”金惜嫌弃了一声。
“啧啧，你也不看看我们这桌子上，有没有有趣有营养的人。”文橙一句话内涵了一桌子人。
想来也是无趣，不如玩一玩。
尹慕靠着文橙，和大家对了一边朋友圈内容，最终“三二一”，几个人同事发了一条朋友圈。
随后几个人把手机统统摆在桌面上，接下来就是紧张焦灼地等待谁的手机先响了。
春节期间，尹慕基本不怎么接电话。同事都以为尹妈身体不大好，也不好意思骚扰她，至于新年的拜年电话，那更是基本没有。
因为尹慕所有相对熟悉的朋友，都已经坐在酒桌现场了。
她交手机时候也相当爽快，反正都是拼运气的事儿。
就算自己号码真的被别人拨通了，也不过是喝一杯酒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众人围着五部手机，期待、惊喜又顽劣。
眼睛似乎都发着光。
大约过了30秒，突然一串震动声打破沉寂，在桌面上传播开来，其中一部手机的屏幕已经亮起，并且不断震动。
五个人瞬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我草，谁谁谁，谁的电话。”本来最嫌弃这个游戏的金惜，到头来却成了最激动的那个。
尹慕有些尴尬地望着屏幕不断闪动的自己手机，以及屏幕上呈现出的陌生号码，“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尹大记者今天拔下头筹啊。”文橙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尹慕有些无奈地从拿起一杯shot一饮而尽。
文橙这次玩得有点大，点的酒都是烈性酒，，因此一shot下肚，尹慕的胃瞬间被辛辣所包围，她顺带又灌了自己一口水，才抑制住不适感。
“你悠着点。”文橙似是见到尹慕情绪有些不大好，赶紧拍拍她的背。
随后游戏继续。
又过了几轮，周围朋友多多少少都随机喝了几杯酒，尹慕已经有些微醺了。她撑着脑袋，刚想说话，自己的手机号码又响了。
依旧是第一轮那个陌生的号码。
半推半就地又灌下一杯。
脑子有些发懵，站起来整个人似乎都是飘着的。
“我草，这人谁啊，得多恨你啊，给你打了第三个电话里。”金惜赶紧扶着尹慕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
尹慕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镜中的自己，眼神迷离，面上带着明显的红晕，刚洗完脸被带到的头发水珠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已经在醉酒的边缘了。
“喝不了就别喝了。”金惜劝道，“今天运气也是不太好。”
尹慕嗯了一声。
“我觉得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打电话蓄意报复你呢。等下你接电话开个免提，我们帮你骂她。”金惜的馊主意最多，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有几分犹豫，“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个电话号码有点眼熟啊。”
尹慕也没多细想金惜的话，回到酒桌，游戏继续。
只是她挨坐在沙发上，意识已经有些缥缈了。
不能再喝了。
而当这个陌生手机号码第四次响起在尹慕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尹慕身上。
金惜冲着她比着“接接接”的口型，尹慕深吸一口气，开了免提接听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你有完没完啊。”
兴许是喝多了，情绪没有控制住，尹慕一开口的语气就有点冲。
电话那头似是被问懵了，过了半晌，一个熟悉又干净的男声通过尹慕的手机传到了在坐五个人的耳朵里。
“我……我本来是想问问你，明天回禾城嘛……我开车捎你。”
应该是被尹慕恶劣的语气被吓到了，林亦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你……怎么了。”
而当林亦之的声音一出，现在剩余四个人都交换了一波“我懂的”的眼神，眼神里喊着期待、八卦和兴奋。
四个人均是默契地会心一笑。
“喲，林男神啊。”见尹慕都没有力气继续说话，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文橙凑到手机跟前，用矫揉造作的语气责怪道，“因为你，我们小尹今天多喝了三杯威士忌。现在整个人都醉了。”
尹慕下意识推搡了文橙一把，示意她闭嘴。
这种“谁响谁喝”的酒桌玩法相当普及，因此不需要文橙多解释，电话那头的林亦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们现在在哪儿，发个定位。”瞬间语气从刚才的游移犹豫变得正经起来。
“不用。”尹慕想一把拿回自己的手机，掐灭电话，无奈实在是有些醉了，连抢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就给我地址。”男生的语气带着一股没有办法拒绝的可怖。
___
[1]备注：酒桌游戏。意思是酒桌上的朋友，收集齐诸位的手机号码以后，在朋友圈发送一条消息，让看到朋友圈的人随即挑选一个号码拨打，当酒桌上一个人手机进线电话的时候，这位就需要喝酒。
--------------------
作者有话要说：慕宝：喝喝喝喝喝，怎么每次都是我喝。
第十七章
林亦之到酒吧的时候，尹慕已经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女生醉得斜斜躺倒在沙发上，逐渐失去意识。
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个人走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但是这个人是谁来着？
大脑宕机了一分钟左右，她才缓慢地意识到——哦，这人是混蛋林亦之。
男生带着黑色的口罩，穿着一条灰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里面是一条白色衬衣和毛衣背心的叠穿，衬衫领子甚至都有些凌乱，翻起戳到了男生微微发红的脖颈。
兴许又是着急出门了。
尹慕眯着眼睛望着林亦之由远及近走到自己身边，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动弹。他的手轻轻拢在尹慕半闭着的眼睫上，温温热热的。
她太困了。
“喝了多少酒。”林亦之半蹲在尹慕的沙发跟前，他缩回手，又顺手整理了一下遮挡在尹慕面前凌乱的碎发。
瞬间白皙皮肤泛着大片红晕的尹慕的脸露了出来。
或许是感觉到了脸上奇怪的触感，她不耐烦地伸手挥了挥，打到了停留在自己发梢上林亦之的手。
再然后便重新挽起一边文橙的手，拽得死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