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镜头逐渐拉近，待看到男生摘下口罩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控制不好了。
“我草，见鬼了？”文橙瞪大眼睛站起来又往前走两步探头去看，当确定来人确实是林亦之的时候，感到了一瞬间的头皮发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周遭原本闹哄哄的朋友也在刹那间集体噤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吹了个口哨打破了沉寂，“哟，这不是林亦之嘛。”
面前的男生似是才注意到了不远处有几个熟悉面孔，他微微颔首点头，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
目光很快重新转回到想躲进附近窗帘里藏起来的尹慕，眸光闪了闪弯起唇角示意了一下手机，“不是说要加微信吗？”
尹慕手腕依旧没有被松开，原本对方冰冰凉凉的触感转而带着些温热，她一时间完全没有办法消化面前的情况，听到林亦之的问话回应机械又木讷，“呃，还是算了吧。”
林亦之倒是没在意，而是轻轻牵着尹慕往文橙那边走去。
“我来这边有事情要谈。”林亦之简短地寒暄了几句，随后指了指不远处吧台望向这边的两个人，“先失陪一下。”
继而重新微微弯腰和在一边依旧怔愣的尹慕说，“我一会儿再过来。”
便转身离开。
待到林亦之松开尹慕的手转身离开，尹慕才回过神来，目光从地板挪到了林亦之的背影上。逐渐地又挪到和林亦之攀谈的女生身上。
女生穿着红丝绒的长裙，身材凹凸有致相当好看。斜斜倚靠在吧台边正冲着林亦之挥着手。
文橙在一边低声嘀咕了一句，“靠，这女的和余绮也真像啊。林亦之这人真不挑啊。”
“真像余绮那就难搞了哦。”金惜啧了一声，“这不宛宛类卿嘛。”
周围朋友多多少少嘲讽了几句，尹慕却没有什么心情，她又一次顺着男生离开的轨迹，望向吧台处攀谈的模样。
林亦之的黑色的大衣外套被脱下，露出里面白色的卫衣。卫衣袖子被微微挽起，举起酒杯时候隐约看到手臂的肌肉线条。
黑色鸭舌帽也被摘下随意摆在一边，露出一头清爽的黑色碎发。五官也在柔和的灯光下愈加清晰起来。
谈笑间透着稳重和成熟，却尽是尹慕陌生的模样。
“啧啧啧，这手臂线条，好看。”文橙啧了一声，很自觉地把酒给尹慕满上，“刚才大家就开个玩笑，毕业以后他直接跑子城继续念书了，根本没搭理余绮，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想什么。”
尹慕又嗯了一声，闷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在喉咙间极具浓烈，她抑制住想要咳嗽的欲望硬生生将酒咽了下去,“关我屁事。”
“哎，你啊你。”金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讷讷地小声说，“当初如果不是老贾和余绮作妖，你俩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步。”
“提他俩干嘛。晦气。”文橙低低呸了一声。
尹慕没再说话，只是应着好闺蜜的话想着心事，没有意识地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之后的事情，尹慕就有些意识不清了，只隐隐记得酒局结束众人道别的时候，她还醉醺醺地倚靠在沙发上，一手拽着文橙，半眯着眼看着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的身影逐渐走近，起先简单和文橙说了几句话，最后似乎还俯身凑到尹慕耳畔说了一句话才离开。
再后来，尹慕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第二天，当尹慕被李主任连环夺命call叫醒的时候，已经是自己家床上了。
“昨天那个闹自杀的学生，今天在医院闹上了，情绪很不稳定，人家点了名要和你对话。你赶紧去禾城医院。”
“又？”尹慕睡得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抓着手机皱着眉嘟囔了一句。
“对。你别又又又的。人家点了你名字，小尹记者麻烦你现在麻溜的去现场，这回再出什么岔子，你就想想辞职信的草稿怎么写吧。”李主任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让尹慕又清醒了几分。
“怎么点名要见我啊？”尹慕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使了点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醒过来。
“你好歹也是禾城小有名气的民生记者，别问那么多，赶紧过去！”
人命关天。
强忍着头疼欲裂和胃里空落落的难受，尹慕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腾起来。市医院距离她家并不太远，于是短袖外套了一条黑色大衣，就急急忙忙往医院狂奔过去。
而与此同时，禾城医院的住院大楼的窗户边，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生，面无表情地俯视地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楼，各路记者举着摄像机，耳边甚至能挺到“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冬日，天气寒冷阳光刺眼。
尹慕气喘吁吁跑到现场，仅仅仰了一会儿头，眼睛酸得冒出眼泪来。一边的警察很快认出了尹慕，一路带着她走到22楼病房门口，门外是已经哭崩了的病人家属和严阵以待的警察。
尹慕的腿又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哆哆嗦嗦扒着门框冲里面喊话，“小妹妹，我是尹慕，有什么困难和我说，我帮你解决。好不好”
坐在窗框上的女生，淡淡地回望了一眼尹慕，又重新把头别了回去。
一串呼吸凝结的水汽成了给予尹慕唯一的回应。
尹慕望了一眼警察，在得到警察示意的眼神之后，她才强行镇定下来继续喊话，“你有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说，我是记者，你可以相信我。”
这一回，窗框上的女生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抖了抖，又回头望了眼尹慕。开口之后眼泪瞬间如同决堤一般，一边呜咽着一边说话，“这个研究生我真的念不下去了，导师不让我毕业。”
这个事件的背景尹慕昨天就大致了解过，因此如今再次听到并不算意外，她尽量遏制住内心的惶恐，压制住颤抖，“毕业论文是吧，多看看文献多找导师毕业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不要太焦虑。”
“有问题！”女生的情绪又浓重了几分，声音逐渐趋向歇斯底里，“她只让我做赚钱的项目，把我当白菜价赚钱，让我节假日去她家喂猫，半夜打电话催我PPT，贬低我的论文但是不给我解决方案……我真的不想活了。”
“亲爱的，你要相信只要努力写，肯定没问题的，导师都是会好好指导学生的论文。”兴许是因为宿醉的缘故，尹慕的胃愈发不舒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捂了捂肚子继续劝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带你去找导师好不好？”
女生惨淡一笑，她回过头望向尹慕，眼神变得无助又绝望，“学姐，当着好多人的面，当着我喜欢的人面，她把我叫起来问专业问题。我答一句她嘲讽一句，我……我也有自尊啊。”
女生的话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当说道“问一句被嘲笑一句”场景的时候，尹慕突然心里涌起一股熟悉又不详的预感。
她怔愣地望着窗边的女生，想说话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学姐你是不是猜到了。”女生扭过头，深深的望了尹慕一眼，“我导师叫贾百江。”
也是就在这一刹那间，由于女生的注意力分散，23楼就位的消防员扒着窗台努力将坐在窗台的女生踹进房间，女生应声倒地翻回屋内。而门外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警察蜂拥而上死死抱住女生。
一时间叫嚷声、哭喊声、尖叫声乱作一团。
尹慕就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被推开然后走出住院大楼的。
女生被平安救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此时便无人在意那个和她对话，劝她平安的尹慕来。
而尹慕正面色惨白，哆嗦着往外走。
贾百江，这个人是因为三年研究生的梦魇。
尽管已经过了五年，当贾百江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尹慕耳边的时候，却有着一如既往的杀伤力。这个名字的杀伤力就像是有一个钻头，一个劲儿冲击着尹慕的鼓膜，并随着血液直接钻进尹慕的心脏。
瞬间血肉模糊。
直至今日，这个人刻薄又凶残的语言依旧会钻进尹慕的梦里，一如那位欲跳楼的女生所描述，尹慕也经历了无数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并不断被嘲讽的场景。特别是在林亦之面前，尹慕丢尽了脸。
而这些场景在梦中不断蚕食着尹慕的心绪，直到最后冒着虚汗惊醒。
走出住院大楼，外界依旧喧嚣，不断有记者和路人驻足，现场摄像头、话筒、手机被高举着，所有人都在报道学生获救的新闻。
嘈杂把尹慕拉回现实，她重新仰头望向22层，已然没有了任何动静，只有被风微微吹动的窗帘昭示着刚才在那边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无论如何，刚刚好像是救了一个人。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努力用一切美好的事情把贾百江这个名字挤出记忆。
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也几乎在同时，眼前一黑。
尹慕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出门着急没有吃饭，怕是低血糖了。本想强撑着找一面墙扶一扶或者找个座位歇息，却已然没有了力气。
下一秒便栽倒在地上。
在合上眼的同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着自己本来。
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尹慕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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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尹慕又做梦了。
熟悉的禾大106实验室。
导师小组会，五六个人围坐在会议桌边，而尹慕正面对着导师贾百江站着。
“尹慕，你来大概说下不同媒介制度下的受众身份的内涵的异同。”贾百江戴着一副黑色框的窄款眼睛，穿着深色的外套和褐色的长裙，黑色的长筒袜，利落的短发下夹杂着几根银丝。
她单手叩了叩会议桌，仰着头仅仅扫过尹慕一眼，就让尹慕心颤了颤。
最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嫌弃尹慕的PPT做的烂，到责骂尹慕效率低下，贾百江已经找了尹慕不少麻烦。也不知道哪儿得罪她了。
这回尹慕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尹慕抿了抿唇，尽可能从脑海中仅有的知识库里绞尽脑汁搜寻着，下定决心：“呃，媒介体制就是媒介的所有和经营机制……”[1]
“呵。”话没有说完，贾百江轻轻一声嗤笑。
尽管没有说任何的话，一声嗤笑里却暗含着嘲讽和不满，尹慕顿了顿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继续说啊，怎么了。”
“嗯……它在不同的国家表现不同……”尹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磕磕绊绊回答完这个问题，整个实验室却陷入了蜜汁沉默。
尹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起初还望着低头沉吟来回走动的贾百江，到后来索性垂头望向地面。
“那这样吧，说说拉扎斯菲尔德提出的行政性研究有什么特点？”贾百江抱着胸围着会议室走了一圈，最终在尹慕背后站定，尽管看不见她却莫名有着强大的压迫感。
“拉扎斯菲尔德……呃……是传播学的先驱。他有一本著作……”拉扎斯菲尔德不算是尹慕最近学习研究的对象，因此这个突兀的问题比第一个问题更加致命。
说到一半果不其然得中途卡壳，于是顿住了。
“呵”换来的便又是贾百江的嗤笑，“叫什么啊？”
“《论行政和批判传播研究》。书中……”尹慕继续说。
之后的事情却变得不太可控制，尹慕每回答一句就换来贾百江一句嘲讽般的哂笑。这个问题回答道最后，尹慕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也越来越轻。
会议桌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每每贾百江一笑，在场的其他学生也都跟着憋笑，他们互相交流着眼神，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目光在贾百江和尹慕身上来回转圜，表情怪异。
一个问题回答下来，尹慕被质询地面红耳赤，而同门同学则憋笑憋得辛苦。
“你啊你。书不好好读，尽做些无用功。你看看你今天穿的什么。”话题转换得很快，贾百江指了指尹慕的牛仔裤嫌弃道，“膝盖上破个洞很时尚吗？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花点心思在念书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尹慕的牛仔裤上，不少人窃窃私语。
其实仅仅是时下再正常不过的一条牛仔裤。被贾百江一说，似乎穿了一条破洞牛仔裤成了学术做不好的原罪。
“上次的文献综述做的又是什么垃圾，我和你说你这样是毕不了业的。”
尹慕垂着头抿唇，一股剧烈的羞耻感缓慢渗透进心脏，浑浑噩噩如坐针毡以至于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度过那场小组组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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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憋屈的情绪在尹慕跑到图书馆天台的时候，瞬间迸发出来。
眼泪和崩溃的情绪一齐急急地宣泄出来，尹慕将自己的脸埋进右边的袖口，肆意散播着情绪。
她受够了。快点结束吧。
她想了很久也很多，想如果从这里一跃而下会不会立刻结束，会不会登上新闻，贾百江会不会身败名裂。
如果真的能让她身败名裂就好了。
于是尹慕站在了天台上，脚踏在天台边缘，哈着冷气，俯身向下望了望。
现在禾城已经进入初冬，大片光秃秃的树和蔫儿黄的草坪连在一起，渺小得缩小成点的人群一拨一拨从图书馆门口进进出出。
一片肃杀没有一丝生机。
和尹慕的心情似乎差不多。
她吸了吸鼻子，脑内大概盘算了一下高中时候学的重力加速度，最后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哆哆嗦嗦又试探性把脚往外探了探，脚在半空中悬空了仅仅一秒，尹慕就怂了。
很快速地缩回脚，假装自然的环顾四周，希望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第二轮心理建设过后，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踏空那只脚的时候，手腕猛得被抓住，声音也几乎在同时想起。
“喂，同学你在这儿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