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尹慕还是住院了。
找领导批病假条的时候，李主任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瞟向尹慕红肿又有些不堪的腿，轻轻“啧”了一声以示嫌弃。
“要请一个礼拜的假？”李主任看到请假单的时候也微微愣了愣，“这么严重？”
尹慕似是早就料到到了李主任的反应，她又把自己的裤管往上卷了卷，露出肿到几乎不能弯曲的膝盖，努力从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泪来，点了点头。
最后当尹慕一瘸一拐扶着墙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对李主任那个嫌弃又犹豫的表情依旧记忆犹新。
分明是万恶资本家一边嫌弃打工人的病腿，又舍不得打工人赚的钱。
不过假终究是请下来了。
怕尹妈担心，又怕耽误文橙和金惜工作，因此尹慕是一个人办理的住院手续，一个人收拾床铺，一个人跟着护士去做基本的情况记录和治疗。
本来都是小事，但是一个人住院这件事想起来多少有些寂寞与孤独。
同房间隔壁床的是两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尹慕坐在床沿边发呆的时候递过来两根香蕉，顺带和尹慕简单攀谈了几句。
“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啊，你是那个那个节目记者是吧？”
尹慕的《小尹帮帮忙》节目，虽然在年轻人中受众不广，但是在中老年人群中有着相当广泛的影响力。有个阿姨一眼就认出来尹慕。
尹慕剥香蕉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然后点头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下。
那位阿姨便激动起来，走过去一把捏住尹慕的手，无视掉尹慕惊愕的表情开始疯狂夸奖：“小尹啊！阿姨终于见到你了哦，我看觉得你比电视上还好看，阿姨真的特别喜欢看你们这个节目。”
尹慕稍稍从要住院的丧气情绪中脱离出来，她抿着唇微笑着说了句谢谢。
“上次就是这个地方，你救那个要自杀的女学生，精彩的不得了哦。”似是要把这个“不得了”具象化，阿姨的手在空中框起一片空气。
这位阿姨说的是于丽在医院情绪崩溃的事情，那回尹慕第一次紧张到手脚冰凉，整个人一个劲儿打颤，最后低血糖晕倒的时候，还是林亦之将她带回病床的。
尹慕忽然想起，于丽已经去了子城开启了新的生活，但是她的生活好像走进了一个停滞不前的循环。
上班-周末-上班-周末。
这次的急性湿疹算是一个打破循环的小意外。
电视台的工作总是忙碌的，一周六天，甚至连节假日都比别人少休息几天。因为对尹慕来说，乐观点讲，如今住院的休息时间反倒是惬意起来。
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松散。
工作消息非必要的就不回复，因为着急找你的人会打电话。
打电话第一遍也不会接，因为着急的人会打第二遍电话。
当接起电话非常虚弱地说“不好意思，我在住院。”对方就会一边道歉一边挂断电话。
如此一来，筛选下来的工作就越来越少了。
难得清闲。
清闲归清闲，尹慕在住院的第二天就遇上了林亦之查房。
那个时候尹慕正曲着腿坐在床上看书，腿下还点着纸垫，因为时不时就有渗液从破的水泡中溢出，依旧相当惨不忍睹。
炉甘石剂那些对尹慕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疼痛难痒的时候只能用冰毛巾湿敷止痒。太痛苦了。
尹慕起初像糊墙一样刷炉甘石剂，到后面却是自我和解了，大咧咧地露着惨不忍睹的腿，然后看书。
没过多久，三五个医生簇拥着林亦之走进病房。
林亦之看到靠近门口床位尹慕的时候，稍稍顿了顿，见尹慕低头看书压根没看自己，便也径直往房间最里端的床位走去。
皮肤科住院在尹慕这个病房的都不算太严重，所以气氛相对轻松一些。
而自从林亦之进这个房间开始，尹慕看书的心思全无。因为隔壁床的阿姨实在是太能唠嗑了。
起先先是问问自己病情，后来打听着林亦之的近况，在后来就开始和医生介绍起一边的尹慕来。
“小林知不知道我们小尹记者啊？她经常上电视的哦。”就像是夸耀自己女儿一样，阿姨一边做着基本检查一边指着尹慕道。
这架势特别像春节过年，家长提溜着小朋友到客厅，在众人围观下要求小朋友表演个节目。
尹慕的脸已经开始微微发烫，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将看着的书越举越高，整个人就差埋进书当中了。
只听见林亦之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小尹记者家喻户晓，我当然知道的。”
待林亦之走到尹慕跟前，尹慕才把书缓缓从脸上拿下。男生此刻并没有看他，而是将整个身子往前探了探，检查尹慕腿上的情况，罢辽又顺手小心翼翼地把尹慕腿下的垫纸重新换了一张。
全程没有说话，动作相当娴熟又谨慎，而尹慕紧张地咽口水。
过了半晌，林亦之才缓缓抬头，出乎意料地先是没说病情，反倒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冷不丁地问，“你没有家属陪床吗？”
“啊？”
现场所有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巡房的医生会关心一个小毛小病的病人住院家属陪床的问题。
瞬间，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带着些奇异和探究的味道起来。
尹慕感受到了在自己身上目光意味深长的交织，甚至捕捉到站在林亦之身后的几个住院医师相互交换了一波眼神。而一边的阿姨正在啃苹果，听到林亦之这话也被噎了一下，随即开始猛烈咳嗽。
整个病房的氛围变得暧昧又诡异。
尹慕咬着唇点了一下头，艰难地从嘴巴里吐露出几个字，“对一个人。”
“你朋友呢？”
聊天聊得相当自然，惹得现场不相干的人又交换了另一波眼神，尽管各位医生都带着口罩，但是尹慕都可以猜测到口罩之下大家狰狞又惊讶的表情。
尹慕的手绞了一下毯子，然后不自然地望向门口的方向，尽量避开和林亦之直接的眼神交流。
“文橙也要上班的，不好意思麻烦她。”
生怕林亦之继续追问，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想让我妈担心，所以没说。”
交代得明明白白。林亦之的眼睛定定地落在面前这个满脸涨得通红，浑身散发着不自在的尹慕身上，他嗯了一声。
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静。
“小林医生，我们小尹记者很可怜的哦。一个人办理入住时候，还偷偷哭了的。”一边的阿姨总算是看出来这两个人认识了，继续啃着苹果开始闲聊。
林亦之的目光聚焦到尹慕的眼睛上，才意识到女生的眼睛有些发红，肿肿的。看起来像是明明很难受，但是依旧表现得相当坚强的小兔子，“你……哭过了？”
“我没有……”尹慕小声解释道。
“小尹记者现在没有男朋友吧。应该找个男朋友陪你来。”阿姨丝毫没有意识到林亦之面部表情的变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叭叭继续说。
“我……现在是单身。”
“那行啊，等阿姨出院给你物色物色，我和你说啊，阿姨身边认识的小伙子么落落。”说道兴奋处，阿姨还飚了两句方言，“我想想哦，我弟弟家小孩……”
“腿上还是蛮严重的，下午先做水疗，然后会上激素。”
“还有，阿姨，您现在适合多走出病房走走晒太阳，一直躺在床上聊天，这病好起来慢。”
似是为了打断阿姨的话，林亦之这话说的强行又显得硬邦邦。熟悉他的几个住院医师和规培生明显感受到了林亦之没由来的不悦。
医生鼓励病人多走走不要总是呆在病房虽然是正确的建议，但是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就怪怪的呢。
不敢多想，几个人战战兢兢跟着林亦之走出病房。
“小尹记者是不是《小尹帮帮忙》那位记者呀。”有个小医生跟在身后咬耳朵，“我刚才听杨护说她今天一个人来的，腿肿的很厉害的。”
“对的。我因为她是记者也多留意了一下，结果发现她腿肿的太厉害了，走路都不能弯，很辛苦的。”
两个住院医师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于是便直直撞了上去，发出一句“哎呦”的声音。
两个人捂着脑袋龇牙咧嘴抬头，发现林亦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两个人跟前，背对着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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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尹慕做完水疗，艰难走回病房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整理床铺。
尹慕起初以为是隔壁床的家属，待到那人转身，尹慕整个人眼睛都直了，站在门口往后退了两步，当确认确实是自己病房的时候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到现在已经自顾自整理床头物品的林亦之身上。
男生已经脱下白大褂，穿着米色的短袖和黑色的中裤，整个人没有了早上见到时候的禁欲又矜贵的气息，多了几分清爽。
“你……这什么意思？”尹慕慢吞吞挪到床边，看到林亦之手里正在调一碗藕粉，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细细地搅拌着，金属勺子碰到碗壁发出闷闷的声响。
见林亦之不答话，尹慕心里生出不大好的预感来，又重复问了一句，“所以你来干嘛？”
藕粉已经被调成透明状，只见男生伸出手，将手里的碗递到尹慕跟前。
看着尹慕，说得无比淡定，“来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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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林医生：我来陪床尹慕妹：倒也不必
第三十六章
“我来陪床。”
林亦之说这四个字的处变不惊，面上没有丝毫尴尬亦或是不自在的表情，仿佛在说最平常不过的话而已。
而这四个字在尹慕听来已经足以震撼了。像是不相信需要再重新确认一般，尹慕往前走了步继续问，“陪床？陪谁的床？”
声音都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你说呢？”林亦之淡淡看了尹慕一眼，扭身便重新去收拾床头柜边被尹慕摆放的杂乱无章的生活用品。
你说呢。
当然是你的。
尹慕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表情有些收不住了。
“不是，我要是不行我会请护工啊，你这什么意思啊。”尹慕也顾不得脚上的不便利了急急向前挪了两步子。
“你这医生跑来陪床什么意思啊，你不上班啊。”
“我们医院的护工一天打底250。”林亦之见尹慕说话越来越急，从嘴巴里突然蹦出了个价格。
瞬间尹慕就闭嘴不说话了，脑内疯狂盘算了一下请护工一周的钱和自己工资卡以后，过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倔强地来了句，“那我不请护工，说不定也行。”
“就你这腿肿的都快走不了路了，真的行？”男生转过身，目光瞟了眼尹慕肿成萝卜还渗着水泡的腿。
尹慕瞬间泄了气，自己的一阵絮絮叨叨就像是打了了棉花上，绵软无力。林亦之说的不无道理，虽然不想再和林亦之有瓜葛，但是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是吧。
一时间她也没辙了，干脆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病床上，理不直气不壮道，“反正……反正你陪床我……我也没钱给你，你别白费力气。”
林亦之像是听到这么笑话似的，他指了指自己气笑了，“我差这点钱？”
尹慕自然知道林亦之是不差这点钱的，她别开脸又用眼睛余光偷偷看着在收拾的林亦之。
床头柜总算被男生收拾干净，他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在柜子上擦了又擦，才重新端起那碗半凉的藕粉塞到尹慕手里，“省点力气，喝了垫垫肚子。等下还要打激素。”
而尹慕的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咕嘟”叫了一声。
声音不小，林亦之显然是听到了。
男生唇角呈现出一个弧度，而看到已经快炸毛嘟着嘴的尹慕的时候，又重新把那一丝弧度压了回去。
隔壁床的阿姨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吃护工递过来苹果，吃得开心还不忘笑眯眯地插两句话。
“小尹记者，林医生很用心的，看你带的生活用品不全，他自己又去添了不少东西呢。”
尹慕这才想起来，她环顾了一下自己病房的四周。起先来的匆忙。只是草草收拾了最简单的洗漱用品，本来想着来医院以后再买的。
结果一下午的治疗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而此时，床头柜上摆着新的碗筷，热水壶和一些藕粉牛奶、床底也放了新的脸盆，不用猜也知道洗手间的洗漱用品应该也被林亦之添置过。
这个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是细致得可怕。
“你俩看着真的好般配哦，小尹你看林医生是不是对你很好啊。”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人关系匪浅，能让林医生下班就脱下白大褂来陪床的，尹慕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不一般。
这点同病房的阿姨自然看得出，她以为尹慕只是害羞，便继续打趣儿，“小尹记者，我和你说哦，不要害羞，林医生对你好，你多幸福呀。”
多——幸——福——
尹慕想起过去的事情，很想开口问阿姨，阿姨这幸福给你你要不要。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的，低头喝藕粉的尹只能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早上这位阿姨还在说要给自己介绍对象，怎么到了晚上就倒戈了呢。
阿姨您还记得大明湖畔您那位弟弟的儿子吗？
正想着心事，猛得被藕粉呛了一口，便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正捂着嘴憋着气想找纸巾的时候，林亦之已经很迅速地递了一杯水过来。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尹慕就着水杯赶紧给自己灌了两口，待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水杯竟然是林亦之的。
立刻整张脸就红了。
一股热意开始攀附上脸颊，她愤愤地瞪了一眼林亦之，林亦之倒是继续微笑着看她，口型道，“多吃点”
尹慕没有理会，继续埋头吃藕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