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日是归时——含胭
时间:2022-02-25 09:47:38

  卓蕴咬了咬唇,说:“阿姨,趁小归还没做手术,这几天晚上我可以陪夜,我怕他紧张,能和他聊聊天。”
  范玉华思考后同意了:“也行,这几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先陪一晚看看,等他做完手术还是得让老苗来,那会儿别说是你,我也搞不定他,小归个子大,我们女人搬不动他的。”
  卓蕴问:“他会很疼吗?”
  “做手术总归会疼,说得更准确点应该是虚弱。”范玉华看着卓蕴,“小卓,你别看小归现在很精神的样子,做完手术就不是了,平时再好看的人做过手术,样子都会有点可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卓蕴被她说得好紧张,点点头:“我知道了,阿姨,我不会害怕的。”
  等她们回到病房,赵醒归已经换上那身蓝白条纹病号服,乖乖地倚靠在病床上。轮椅停在床边,床背摇得很高,餐桌板拉开在他面前,上面搁着平板,他正悠闲地观看篮球赛。
  “挺舒服啊,度假呢?”范玉华把一大兜东西交给苗叔去整理,忍不住说儿子,“准高三生,不能趁这几天多做点作业吗?”
  赵醒归的眼睛依依不舍地从球赛上移开:“我和老师说了,这个暑假的作业不保证能做完,我会挑着做,有些没必要的就不做了。”
  范玉华:“之前和我保证,期末考一定考进年级前十,结果呢?你做到了吗?”
  赵醒归不服气:“年级十六也不差吧?”
  范玉华笑得很温和:“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做那些你挑出来的作业?”
  赵醒归看一眼卓蕴:“晚上,等你们探监结束,我就做。”
  范玉华也去看卓蕴:“小卓啊,这小子晚上要做作业,你就别陪夜了。”
  卓蕴很配合:“噢!”
  “什么?”赵醒归一惊,与苗叔对视,“今晚谁陪夜?”
  苗叔也一脸莫名,范玉华说:“你白天多做点作业,晚上就小卓陪你,你要想继续看球赛,那就……”
  “我做我做我做。”赵醒归一把把平板拿掉,着急地向苗叔伸手,“苗叔帮我把书包拿过来!”
  苦逼的准高三生在病房里还得做作业,苗叔收拾完范玉华买来的东西,出去买午饭,范玉华见赵醒归没什么事,就回酒店处理工作去了,病房里只剩一个卓蕴,坐在床尾玩手机。
  “卓老师,卓老师。”赵醒归从书本上抬起头,叫她。
  卓蕴问:“怎么了?”
  赵醒归说:“我右脚踝那个金乌龟,你先帮我摘下来保管一下,刚才护士说了,身上不能戴饰品。”
  “哦,好。”卓蕴掀开被子,看到赵醒归那两只无力的脚,炎热的夏天,他依旧穿着白色棉袜,卓蕴摸摸他瘦弱的小腿,还是很冰凉。
  她帮他解下金乌龟,想要放去包里,赵醒归说:“戴你脚上吧。”
  卓蕴问:“为什么?”
  赵醒归笑:“转运龟要戴着才能转运,你先帮我戴几天,我觉得你这阵子运气挺好,说不定也能传给我。”
  卓蕴眼珠子一转,也觉得自己这阵子运气不错,她干脆坐到赵醒归身边,抬起右脚伸到他面前:“你帮我戴。”
  赵醒归捧住她的脚,仔细地把金乌龟戴到她脚踝上,拉紧绳子:“到时候记得还我啊,别想贪污。”
  卓蕴乐得直笑:“你人都是我的,贪你一个金乌龟怎么了?小气鬼。”
  赵醒归不知想到什么,低头往卓蕴脚背上亲了一口,卓蕴“呀”一声叫,正想去拧他,一位中年护士突然进来了,愣了一下:“你俩干吗呢?”
  卓蕴赶紧把脚收回来,放下地,护士给赵醒归量体温、测血压,意有所指地说:“这几天你要做很多检查,我们老会进来的,病房里虽然没监控,你们自己也要注意一下。”
  赵醒归血压高了。
  护士:“……”
  “算了,当我没说。”护士对满脸通红的少年说,“深呼吸,别紧张,我再给你测一次。”
  赵醒归做了几个深呼吸,再测血压,回归正常。
  护士提醒他:“你明天要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动态心电图,有个小机器一直背身上的,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知道吗?”
  赵醒归点点头。
  护士一边说着“到底是小年轻”,一边推着车出去了。
  “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卓蕴坏笑着看赵醒归,“那是不是你做上了,我就不能碰你啦?”
  赵醒归抬手捂住脑门:“做上了你还是别碰我了,我怕我心电图跟过山车似的,我妈都要吐血。”
  下午,赵醒归在病房里备皮插尿管,苗叔陪着他,卓蕴暂时回避,去了走廊上。
  这个楼层都属于神经外科病房,有人做脑部手术,有人做脊柱手术,刚好有台手术结束,病人躺在推床上往病房转运,从卓蕴面前经过。
  那是位女病人,脑袋上绑着厚厚的纱布,脸庞浮肿,面色蜡黄,根本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样。
  卓蕴又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患者从病房出来,穿着病号服,坐着一架运动轮椅。
  卓蕴现在已经很分得清,医院、超市等公共场所为特殊人群准备的应急轮椅都很普通,座位宽大,靠背高而平直,就像大街上能看到的那种老头轮椅。
  而真正的截瘫患者想要生活更舒适、行动更方便,就要选择更为轻巧灵便的运动轮椅或电动轮椅,所以,这位男患者应该和赵醒归一样,也是一位截瘫人士。
  卓蕴背脊靠在墙壁上,心里有点不得劲。
  她从来没住过院,身体很健康,父母和弟弟也一样,去医院最多就是些头痛脑热的小毛病,卓蕴对医院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外公外婆住院时,但那也是十几年前了。
  她突然想起,赵醒归和她说过他受伤的经过,还有出院回家后的各种事情,却从没说过,他在医院里发生的事。
  他住了一年多的院,一年多啊,一天都没回过家,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第76章 、“那时候,我很害怕。”
  护士离开病房后, 卓蕴进去了。
  赵醒归已经插上了导尿管,尿袋挂在床下,卓蕴低头看, 问苗叔这东西满了怎么弄,苗叔就拉着她蹲在地上, 耐心地教她操作步骤, 卓蕴一一记在心里。
  赵醒归靠在床头,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这天晚上,范玉华吃过饭后, 来病房给三人送饭, 吃完饭,马上就要到病区结束探视的时间,每个病人只能留一位家属陪护, 苗叔又对卓蕴叮嘱过几句,就和范玉华一起离开了。
  天已全黑, 卓蕴站在窗边往外看, 病房在十二楼,能看到北京城的一片夜景, 她看了会儿后拉上窗帘,回头就对上赵醒归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卓蕴负着手走到病床边, 伸指点点他的鼻子:“今晚你落我手里了,要听话点, 要不然别怪卓老师对你不客气。”
  赵醒归问:“你给人陪过夜吗?”
  卓蕴摇头:“没有。”
  赵醒归捂住心口:“啊,我会不会小命堪忧?”
  “那可难说。”卓蕴又去勾他下巴, “我要是高兴, 就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我要是不高兴,嘿嘿,你就自求多福吧。”
  赵醒归说:“其实今晚没什么事,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我不会下床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扭身拉开床头柜抽屉,“我让苗叔准备了一次性手套,你倒尿袋的时候记得戴手套,要不然手会容易弄脏。”
  卓蕴问:“苗叔戴吗?”
  赵醒归摇摇头。
  “那我也不戴。”卓蕴拉过陪护椅坐下,双臂扒着床面仰头看他,“我不怕脏,洗个手就行,刚和你开玩笑呢,你要想翻身什么的,就和我说,我帮你,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说,别憋着。”
  赵醒归说:“我没输液,自己可以翻身,一会儿你帮我打盆水,我自己擦一下身就行,还有刷牙洗脸,别的真没什么了。”
  卓蕴“嗤嗤”地笑:“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在床上待半天了,累吗?”
  赵醒归垂下眼睛,想说不累,那是骗人。
  自从住进病房,他只在苗叔的帮助下坐上轮椅去过两趟厕所,下午插上导尿管后,他就再也没下来过。
  平时,他的行动也受限,好歹还能划着轮椅到处转,拿拿东西,上楼下楼,累了可以上床躺会儿,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完全困在病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什么都干不了。
  他习惯了让苗叔陪夜,因为他们都是男的,苗叔在他家工作二十多年,他早已把对方当家人看待,并且,陪护本就是苗叔的工作,赵醒归有什么需求都能直说。
  可现在换成卓蕴,赵醒归心里很忐忑,他好像做不到去指挥卓蕴做这做那,她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保姆,应该是他宠着她才对,哪能让她照顾他?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让她吃苦,刚才真是脑子发热,就不应该答应让她陪夜。
  “累不累呀?问你话呢。”卓蕴见赵醒归一直没回答,往他后腰塞了个靠枕,“腰舒服吗?要不要帮你把床背摇下来些?你反正也不会做作业了。”
  赵醒归摇头:“不累,先别弄了,休息会儿吧,我们一起看电视。”
  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单人病房就这点好,可以自由地看电视,不怕吵到别人,也不用担心被抢频道。
  赵醒归很自然地调到体育频道,刚好在播一场篮球赛,卓蕴见他看得认真,就拉开陪护椅变成一张床,躺在上面刷起了手机。
  赵醒归看了会球赛后转头去看她,陪护床比病床矮很多,苗叔陪夜有经验,准备得很充分,带来一个枕头和薄被,卓蕴靠着枕头翘起脚,不知在看什么视频,嘴角还在笑。
  “你在看什么?”赵醒归好奇地问。
  “综艺。”卓蕴举高手机给他看屏幕,“看过没?”
  赵醒归摇头:“没有,我平时不看电视。”
  “我上高中时也没得看电视。”卓蕴用脚尖指指电视机,“你看你的球,别管我。”
  赵醒归抿抿唇,用遥控器调过几个台,这天是周末,这个时点,还真有几个卫视在播综艺,他扭着腰把遥控器递给卓蕴:“卓老师,我不看球了,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节目,我想和你一起看电视。”
  卓蕴一愣,立刻接过遥控器:“好呀,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放下手机,真的找到一档感兴趣的综艺,赵醒归和她一起看起来。
  综艺上有很多明星在做游戏,赵醒归这两年与普通高中生脱节,除了一些老艺人,当红顶流一个都不认识,卓蕴就介绍给他听,末了还感叹:“这些男爱豆,我觉得还没你长得帅。”
  赵醒归一脸认真:“我觉得,那些女明星也没你好看。”
  “哈哈哈哈哈……”卓蕴笑得都要在陪护床上打滚了,“咱俩就别互吹彩虹屁啦,要点脸吧!”
  赵醒归也乐了:“我说真的。”
  “哎赵小归你知道不?我以前还真想过去考演员。”卓蕴一边看电视,一边和他闲聊,“我上高中时,有一次暑假去上海玩,还在街上遇见过星探,说要找我去拍广告。”
  赵醒归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去了吗?”
  “我怎么可能去啊!家里不会同意的。”卓蕴说,“还有人叫我去参加模特大赛,但我觉得我太矮了,苏漫琴可能还够格,她有175,我这个子很尴尬,出不了头的。”
  赵醒归安静几秒,说:“其实,我也碰到过,那会儿还在上初二。”
  “真的吗?”卓蕴来兴趣了,仰着脸问,“碰到星探?”
  赵醒归说:“不是星探,是一个导演,我爸的朋友,说让我去演个什么电视剧,演男主角少年时。”
  卓蕴激动得不行:“哇!你爸的朋友应该很靠谱啊,你为什么不去?”
  赵醒归说:“我个子长太快了,那个导演来找我时我刚1米75,我爸问过我,说只需要暑假去两个礼拜就行,我就答应了。后来初二结束,那个电视剧开机,我已经过1米8了,比男主角长得都高,就……黄了。”
  他的语气还透着遗憾,卓蕴笑疯了:“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差点进军演艺圈!”
  “你别笑,我当时就是觉得好玩,我对演艺圈没兴趣。”赵醒归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要是真拍了,就能有影像留下来,可以给你看一个能蹦能跳的我。”
  卓蕴渐渐不笑了:“你不是留着很多打球的视频嘛,我都看过了呀。”
  “那些都是远景,看不清脸。”赵醒归说,“卓老师,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遗憾,没能在健康时认识你。害得……你记忆里的赵醒归,一直是个坐轮椅的人,我会想,这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为什么会这么想?”卓蕴不停摇头,“不会啊,不会的,我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嗯,我知道。”赵醒归笑了笑,又指指电视机,“不说这个了,看电视吧。”
  人在医院,不可能像在家那样会熬夜,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九点多时,卓蕴关掉电视机,看尿袋满了500毫升,就按着苗叔的吩咐帮赵醒归倒尿袋、洗便盆。
  弄完后,她洗过手,打来一盆热水,没让赵醒归自己动手,帮他脱了上衣,为他洗脸、擦身,又撸起他的裤管,帮他擦腿、擦脚。
  擦拭他的腿脚时,卓蕴很小心,赵醒归下半身没知觉,腿脚上的皮肤因为常年缺乏运动,又苍白又细嫩,与他健康的上半身相比显得格外脆弱。
  她怕会弄伤他或烫到他,赵醒归说过,他下肢血液循环不好,如果磕破一个口子,要很久才会痊愈,护理不当还容易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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