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她是备受偏爱的姑娘,长得漂亮,家世好,能力还强。独生女,父亲把她当正经继承人培养,她自己也争气,在家族里还有正经男丁的情况下,依然能把半个郑氏攥在手心里,不给别人半分觊觎的机会。
但是她比很多人都更早地发觉,想要被别人真心喜欢,其实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这不取决于她能做得多好,无关乎她付出过多少努力。她对过程和结果都无力改变,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垂怜。去相信付出会有收获,不会被人辜负,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她这一路走来,从没有什么能够全心信赖的人,对这种自己无法掌握主动权的情绪心存忌惮。
人是多复杂善变的生物,怎么会有人那么轻易就相信,有人会忠诚真心地一直爱着自己呢。
她始终对这个问题心存深深的忌惮,所以即便早早对谈时墨的心思隐约有所察觉,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已然在最初的心动中有所朦胧猜测,但对此警惕与迷惑并存,一再自行否认,即便是在他们的离婚危机中,她真切地察觉到了这种感觉,在这段时间里,都没有想过要开口挑明。
她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问谈时墨喜不喜欢自己?他如果说不喜欢,那她就是自取其辱,一辈子在这个人面前抬不起头;而他要是说喜欢,就会变成她无话可说,面对他有可能的反问,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让自己完全陷入被动。
而今天为什么突然就问出来了呢。
郑晴寒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静静地想,大概是因为,她忍不住开始相信,这个人是真的爱着她吧。
尽管她最终在提问的时候,依然只愿意说出克制的喜欢二字,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分明,就好像在渴望他的垂青。但实际上……
她是觉得自己正在被爱着的,在她漫长的猜疑警惕和摇摆不定中,不知不觉,水滴石穿,已经交给了这个人那么多信任。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这么做,如果这个人真的爱她……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放任自己,公平地回敬以同样的感情?
郑晴寒怔了半晌,始终没有反应。谈时墨搂着她,没有再说话,却从她的耳垂开始,到脸颊,到唇角,一路留下细细密密的轻吻。
亲昵,真切,温柔。好像自从那天在谈家老宅的情难自禁之后,谈时墨就很喜欢亲她。和之前床笫间情动时的迷乱不同,这种亲吻很多时候并不带有情热意味,更像是单纯的肌肤触碰,带着占有欲和领地意识的盖章,每一个吻都像是一句情话。
就像现在。郑晴寒眼睫轻颤了一下,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睑上,将她面前的世界吻醒。
郑晴寒喃喃地说:“我要拿什么相信你?”
她并不需要谈时墨的答案,没有停顿,沉静地逐条分析,心平气和地娓娓道来:“我可能是离傻白甜这个三个字最远的那种女人。我聪明,强势,警觉性高,不肯吃亏。我可以容忍联姻对象的背叛,但不能接受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干出对不起我的事。你知道你在给自己挖什么坑吗?”
谈时墨抱着她,在她的耳边呢喃着说:“我知道。”
“你现在是谈氏这一代继承人斗争的胜利者,现在名下有嘉华,有谈氏一整个集团,有别人又敬又羡的视线,有男人渴望的名利权势。这些东西你现在都触手可得,有必要为了年少时莫名其妙的喜欢,就给自己加上一道严苛的枷锁吗?你以为我是那种能当贤内助的女人吗,能给你帮得上忙?”
“你是。”谈时墨肯定地说,在她的耳垂上亲了一下,“不管遇到什么困境,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我就能感受到慰藉和支撑的动力。”
郑晴寒看着他,眸光中带着锐利的打量:“平常没觉得你油嘴滑舌,原来也挺会的嘛。”
她昂着头,语气和眼神都像浸上了一层霜。谈时墨却没被她这样的锋利尖锐吓到,只在她耳边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是真心的回答。而且我也没觉得我的喜欢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喜欢我?”郑晴寒问。
她还是第一次问起相关的事情。结婚的时候没问过,因为想不到也不相信;感觉谈时墨喜欢她时也没问过,因为知道自己的心思和他并不对等,这么问太过傲慢,有种拿着别人的真心把玩挥霍的感觉,这种优势她并不愿意去占。
而现在,在自己也把一颗真心转备好之后,她在交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认真地问上一句,大约像是点击确认之前,探出的那道风险提示说明,勾选之后尘埃落定,容不得再犹疑改变。
她从来不曾有什么回头和后悔的机会,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把自己的心给别人看,就像是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了别人手上握住,很难让人不紧张忐忑。
她是那么强势的人,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有这么好骗的一天。
会愿意去相信一个无法确认真伪的承诺。
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谈时墨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迟疑,这个问题显然他自己也已经在心里想过。所以面对她的疑问,他没有犹豫,即刻回答:“很难讲。”
郑晴寒微愣:“……你是笃定已经吃住我了?编都不编一个?”
不是。谈时墨摇了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有认命,有自己也扪心自问过的困惑,更多的确是释然的轻松,以及幸福的无可奈何。
他说:“在对你求而不得的那段时间里,我经常会想,自己到底是喜欢你什么。你长得漂亮,艳丽妩媚,但我并不是个看重外表的人,我连自己的皮相都不关心,对美的事物也谈不上有多余的欣赏。论家世,你高傲强势,连眼神都没扫到过我,或许不是有心,但总归对我谈不上什么特别。”
年少时分被偶然的施以援手,或许是他注意到郑晴寒的开始。但他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感受过善意,不至于受到一点点恩惠,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攥住不肯放手。
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人,郑晴寒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很好,但这种好和他无关。
他早早成熟,即便没有被这个世界认真善待,也并没有产生什么阴暗的想法。他理智,清醒,淡漠,看别人上演的轰轰烈烈恩怨情仇,总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在冷眼旁观。